曾經(jīng)以擺渡為主的袁錫仁重歸務(wù)農(nóng)生活

袁錫仁向記者展示被救者的證明信(圖片來源：新民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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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長江上擺渡20年，重慶老船工救起百來人，2007年申報“見義勇為”，執(zhí)著討要表揚，卻屢遭拒絕。此事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布后，引發(fā)公眾持續(xù)關(guān)注和熱烈討論。本月初，記者來到重慶市江津區(qū)白沙鎮(zhèn)芳陰村五組，走近這位執(zhí)拗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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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紙黑字加手印

　　為恩人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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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錫仁，69歲，小學(xué)文化，在長江邊土生土長。39歲前，以務(wù)農(nóng)為生，1981年和妻子杜位群買下一艘小木船，辦齊營運執(zhí)照，在家門口做起了擺渡生意。59歲時，當?shù)卣颉俺d”“未交罰款”“不服從管理”等理由，取消了袁家擺渡船的合法營運資質(zhì)，“船夫”重歸務(wù)農(nóng)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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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的一個夏日，一則電視新聞攪亂了袁錫仁的生活。報道稱，一名男子救了兩名落水者，被授予“見義勇為”稱號，并獲得萬元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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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長不足一分鐘的新聞，如一顆大石頭跌入老袁心湖，泛起陣陣漣漪，從此再也沒有恢復(fù)平靜?！拔以陂L江里分10多次，救過100來個人，肯定也能申報‘見義勇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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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關(guān)救人的十幾個故事，都發(fā)生在1981年至2001年間，袁錫仁當“船夫”的日子里。其中許多畫面，他記憶猶新。有些細節(jié)已模糊，但有人幫他一起回憶——不少被救者住在本村或鄰村，老袁逐一上門求助，請他們?yōu)樽约寒斈甑男袨樽髯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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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長明、黃長華、楊才勇、鄒樹堂、張惺悅……”這些被救者的名字，都記錄在一疊發(fā)黃的信紙上，伴隨著一份詳細的親筆證明，替共同的恩人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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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錫仁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1992年“珞璜129號”船擱淺事件——載有80多名乘客的客船行至江心，突然擱淺。聽到呼救聲后，袁錫仁夫妻倆立即駕船趕到江心救援。“那艘擱淺船被拖時，船身已傾斜進水。我用自家渡船分兩批救人，一共轉(zhuǎn)移了80多人?！痹a仁的說法得到了白沙鎮(zhèn)多名目擊者的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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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村的鄒樹堂在證明的結(jié)尾處寫道：“我對袁錫仁非常感謝，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备嗳藙t用“情況屬實，特此證明”結(jié)尾。每一頁紙的右下角，都留有證明人按下的拇指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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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幾字之差

　　申報屢戰(zhàn)屢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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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8月，袁錫仁向白沙鎮(zhèn)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委員會辦公室申報“見義勇為”。時至今日，他仍在苦苦等待那份榮譽，看得見，卻摸不著。其實首次申報后沒幾天，他就得到了白沙鎮(zhèn)綜治辦的回復(fù)，稱救人舉動不符合政策規(guī)定，不能獲評。他沒放棄，又去江津區(qū)綜治辦、信訪辦咨詢，還到區(qū)人大求助，希望對方能監(jiān)督綜治辦的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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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年多來，袁錫仁記不清去過多少次綜治辦，結(jié)果卻一直沒變。他心有不甘，找來政策條文，仔細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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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慶市鼓勵公民見義勇為條例》，市第一屆人大常委會通過，2000年7月1日起施行，第三條將“見義勇為”定義為“不負有特定職責(zé)的公民，為維護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或他人利益，置個人安危于不顧，挺身而出，與違法犯罪作斗爭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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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年后，重慶市第二屆人大常委會修訂條例，2006年1月1日起施行。第三條的定義改為“不負有法定職責(zé)和特定義務(wù)的公民，為保護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或他人人身、財產(chǎn)安全，制止正在發(fā)生的違法犯罪或搶險、救災(zāi)、救人，表現(xiàn)突出的行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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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增“搶險、救災(zāi)、救人”，和原條例幾字之差，卻正適用于袁錫仁的行為，如果發(fā)生在2006年以后，他理應(yīng)獲評?！熬C治辦說，我救人太早了，新政策用不上?！崩显氩煌ǎF了心想繼續(xù)申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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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法律溯及力

　　但也可“從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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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重慶市鼓勵公民見義勇為條例》的適用程度，袁錫仁這些年一直很困惑。“為啥我那么多次搶險、救人，就不能得到應(yīng)該有的獎勵呢？非要晚幾年救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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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市新文匯律師事務(wù)所主任律師富敏榮分析，“見義勇為條例”由重慶市人大常委會審議并修訂通過，具有地方性法規(guī)的法律效力。白沙鎮(zhèn)綜治辦的拒絕理由在原則上是成立的。“袁錫仁的救人行為都發(fā)生在2006年條例修改以前。就現(xiàn)代法而言，法律一般只適用于生效后發(fā)生的事件和行為，對生效前的事件和行為沒有溯及力?！备幻魳s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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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考慮到法律溯及力的從新兼從輕原則，我覺得當?shù)卣耆欣碛蔀樵a仁評定見義勇為稱號?！备幻魳s解釋說，“一方面，老人此前從未提出過申請，第一次申請的時間，已在2006年以后；另一方面，他救人次數(shù)較多，并得到多方驗證，在事實上產(chǎn)生了較好的社會影響，應(yīng)當?shù)玫焦膭詈图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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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老人繼續(xù)堅持，希望通過法律途徑表達自己的訴求，富敏榮表示，他所在的律師事務(wù)所愿意為這樣的好心人提供法律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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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人不支持

　　鄉(xiāng)鄰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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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幾年，老伴在10公里外的白沙鎮(zhèn)照顧外孫，偶爾回家，袁錫仁過著近乎獨居的生活。形單影只的他，一直沒得到妻兒支持?！八齻儎裎覄e浪費時間，應(yīng)該多照顧家，我不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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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好奇甚至質(zhì)疑，袁錫仁如此執(zhí)著，動力何在？名，利，或者其他？“我當年肯定不是為利益去救人，現(xiàn)在做完好事，爭取一些榮譽和獎勵，沒啥不對。只想討個說法，該是我的，就該給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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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利都要，老袁并不避諱。他坦言，如果得到獎勵，可能會捐給更需要的人，“不過我家確實也比較缺錢?！痹a仁可謂家徒四壁，土坯房塌了幾處，豬圈荒廢多年，僅僅養(yǎng)了2只雞，靠承包幾畝地為生。做擺渡生意時，他欠下信用社一大筆貸款，仍有3萬多元沒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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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因申報見義勇為走進公眾視野，得益于他求助網(wǎng)絡(luò)?！?月9日晚，我托親戚上網(wǎng)發(fā)文，希望引起更多人關(guān)注?！币浴耙娏x勇為引爭議，好人好事誰去做”為題的文章，是他幾年前專門花500元請人代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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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表揚很正常

　　不留名更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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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來，做完好事主動要求表揚的案例，不止袁錫仁一個。上海大學(xué)社會學(xué)系教授顧駿認為，這種行為無可非議，是正常的社會現(xiàn)象，只要當事人講究誠信，不欺詐，能提供充分證據(jù)就行?！袄先酥鲃由陥髽s譽，本身就是政府大力宣傳、引導(dǎo)的結(jié)果。各地政府都設(shè)立了相關(guān)獎勵辦法，如果要求所有人都做好事不留名，這些獎項豈不是全得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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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肯定這種行為的同時，顧駿強調(diào)說，道德有層次之分。見義勇為，當然要鼓勵，主動爭取榮譽和獎勵，可以理解。相比之下，“做好事不留名”的行為更值得提倡，層次更高?！爸藶闃罚扔袧M足感，又實現(xiàn)了自我價值，為什么非得告訴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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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采訪，不少人回答的口徑幾乎一致——之所以找媒體宣傳自己的行為，是想借此感染更多人，讓他們共同加入做好事的行列。顧駿認為，這種說法看上去很美，但并不一定發(fā)自肺腑?！叭绻嫘南Ｍ柚襟w的力量倡導(dǎo)好人好事，完全可以對事不對人，隱去自己的名字，同樣能達到宣傳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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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駿建議，關(guān)于公民道德的獎懲，政府不必大包大攬管得太多，不妨放手讓民間去做。“比如組織成立民間道德委員會，設(shè)立‘見義勇為基金’，可能效果更好?！彼f，同為道德層面的《感動中國》年度人物評選，操作模式就值得借鑒。“它不是政府主辦的，而是由中央媒體打造，如今已成為影響全國的品牌欄目。”

　　● 2011年2月21日凌晨，鎮(zhèn)江市丹徒區(qū)環(huán)保局環(huán)境監(jiān)察大隊執(zhí)法隊員小唐見義勇為力擒搶包賊后，在一家熱門網(wǎng)站的論壇上，以《昨夜數(shù)碼港門口驚現(xiàn)搶包賊》為題，“回放”了驚心動魄的擒賊全過程。贏得一片叫好，也有少數(shù)網(wǎng)友質(zhì)疑他太高調(diào)，有討要獎勵之嫌。他回應(yīng)：“追賊過程中，碰到了七八個人，前面幾個都讓開了，不愿幫忙，最后兩名小伙子不顧一切地追上去，我覺得很欣慰?！彼暇W(wǎng)發(fā)帖的目的，是希望呼吁更多人站出來，維護社會正義。

　　● 2010年夏天，57歲的杭州市民何女士晨練時不慎跌入荷花池，兩位八旬老人孫存智、李德輝奮不顧身跳入池中救人。何女士心存感激，打算登門道謝，82歲的退役軍人孫存智提出要求，找媒體宣傳自己的行為，想借此感染更多人。獲救者的家屬有些不理解，他們不愿意曝光隱私，覺得反倒是自己吃了悶虧。孫存智則強調(diào)自己絲毫沒考慮個人得失，“現(xiàn)在社會上好事難做，有些人遇到好事不敢做，媒體知道的話應(yīng)該報道，這是值得提倡和發(fā)揚的?！?/p>

　　● 2008年10月18日晚上，重慶市江北區(qū)紅旗河溝長途汽車站清潔工廖光明在工作時，救助一名犯病暈倒的婦女，隨后主動找到報社，希望報道自己，讓更多人也來做好事。他說，自己10多年間做過許多好事，拾金不昧、幫人搬運、搶救病人及滅火救災(zāi)等等。他的事跡見報后，有受助者寄來感謝信、錦旗，廖光明把這些連同見報文字和照片，全部收集入冊，并且在家里辦起了展覽。展品除了宣傳冊，還有他自制的抬杠、撬杠、鐵鉤、鐵夾，他宿舍里的一床花被子也成了展品之一，因為它曾經(jīng)溫暖過許多露宿車站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