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山夫?!迸臄z的最后的報亭。
這個清明節(jié),在河南鄭州,不少市民悼念一位特殊的“逝者”——報刊亭。
在當地人印象中,那個總是一副綠色鐵皮模樣、掛滿花花綠綠報刊雜志、安靜守候在街頭一角的熟悉身影,在4月2日晚上8時30分左右徹底消失了。這一天,位于這座省會城市花園路和紅旗路交叉口的報亭,也是鄭州市區(qū)僅存的一座報亭被拆除。
一位網友傷感地寫下悼詞:“再見,報刊亭;再見,街邊小風景;再見,本就蒼白無力的鄭州精神文化生活?!焙幽鲜∥穆摳敝飨崗┯⑺牟鸪?,比喻為“撕掉了城市的一道文化符號”。
不過,在城市管理者看來,最后一座報亭的拆除,意味著“難啃的骨頭”被啃下。4月7日,鄭州市城市管理局執(zhí)法管理處處長董杰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表示,鄭州市對城區(qū)報刊亭的整治工作已經開展了10多年。去年4月,當地政府開始采取“取締”措施,拆除了大約400座報刊亭。
對于這兩種態(tài)度的反差,河南財經政法大學工商管理學教授史璞并不奇怪。這位在鄭州生活了20多年的市民反問說:“僅從小小報刊亭這個細節(jié)來說,難道為了追求城市外表的光鮮、管理的方便,就要犧牲城市的一部分文化功能嗎?”
在緬懷先人的節(jié)日里,網絡上多了對這個城市報刊亭的追憶
時至今日,許多人還記得這位逝者最后的時光。一個月前,30歲的陳淺潛(化名)在等紅綠燈時,意外地發(fā)現了這座報刊亭。她欣喜地用手機拍下了夜色中的報亭,“就像遇到了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在她用“美圖秀秀”軟件修整過的照片中,最后的報亭看上去沒有什么特別:它立在十字路口一個兩平方米左右的角落,有著綠色的鐵皮外殼,生銹的鐵架子掛著100多種雜志,幾乎找不到縫隙;報亭外的角落里,摞著幾箱飲料和礦泉水。
在實施大規(guī)模拆除前,面積1010平方公里、人口425萬的鄭州市城區(qū),共有421座報刊亭。從上世紀90年代初,作為公共文化設施,這些毫不起眼的亭子就成為市民生活的一部分。一位鄭州人甚至打比方說,當人們騎著自行車或者散步,從路邊小報亭窗口里接過相熟報亭主遞過的報刊,這幕場景就像“閑時一支煙”一樣富有人情味兒。
但另一方面,董杰坦言,報刊亭為城市管理帶來諸多挑戰(zhàn)。他舉例說,有些地處十字路口的報刊亭違章占道,遮擋和影響行車視線;有的報刊亭存在違規(guī)經營的問題,經過多次轉租或者轉賣之后,造成“經營者和注冊者分離”,讓相關部門監(jiān)管起來十分棘手;就連報刊亭上花花綠綠的廣告也是毛病,有些報刊亭還會私自亂設廣告。
從2002年開始,鄭州市政府就由市精神文明辦牽頭,聯合城管、工商、郵政、文廣新局、民政局等多個部門來聯合整治報刊亭問題。起初,有關部門的想法是給報刊亭“規(guī)范位置”并統(tǒng)一更換,但政府部門和報刊亭攤主未能協(xié)商成功。
2011年底,這個困擾城市管理者多年的難題交給鄭州市城管局來“牽頭”解決。這座號稱“新亞歐大陸橋上的重要經濟中心”的城市,開始采取拆除的手段。在一場名為“退路進店”的工程的指揮下,一個社區(qū)用短短的3天時間拆掉了33座報刊亭。鄭州市其他區(qū)的街道也開始效仿這一“成功經驗”,一個月后,全城報刊亭幾乎全被拆除。
對于曾在鄭州市二七區(qū)解放路上經營一家報刊亭的老王來說,那是一段讓她揪心的回憶。她還記得,當時正是梧桐樹發(fā)芽的時節(jié),她得到街道辦事處的通知,報刊亭要在2012年4月26日至28日內拆除,如果按時拆掉,可以獲得3萬元補償,若是逾期不拆,亭子還是要被拆掉但無任何賠償。
“突如其來”的通知打亂了這家人的生活計劃。老王兩口子從1995年開始經營報刊亭,全家指著這個鐵皮亭子生活。他們最終決定拆掉亭子,拿補償,“總比一分錢都拿不到好”。
沒有任何的商量、通告和請示,城市的主人到底是誰?
作為唯一的幸存者,最后一座報亭成為一個標志。一位名叫“山夫?!钡木W友特意拍下一組以雪夜為背景的黑白圖片,并取名為《風雪夜,那孤獨的報亭,依然亮著燈》。
河南資深媒體人羅成(化名)每次路過都會拿出手機來拍照。半年前,他換過一次手機,還特意把這些“珍貴”的照片放進電腦里。在一張拍攝于去年6月的照片里,一輛車身寫著“行政執(zhí)法”的白色雙排座小貨車,停在這座遲遲不能搬走的報刊亭門前。有意思的是,“一些附近的市民往貨車后箱里倒垃圾”。
如今,陳淺潛只能遺憾,自己為何沒多光顧一次這座僅存的報刊亭。她曾在從健身房回家的路上,在這里買了兩本時尚雜志。當時,她還欣喜地以為,“這是覆巢完卵”,不過,用她的話說,“結果亦難逃噩運”。
一些網友在微博轉發(fā)這條新聞的時候,還在文字后面添上一根“蠟燭”。有人說,“本來以為它會一直存活下去,但就像蠟燭的火苗跳了半天,還是被人吹滅,只留了一縷白煙”。
事實上,關于是否拆除報刊亭,鄭州市有關部門并沒有舉行過聽證會。去年6月,鄭州市城管局副調研員的韓永進表示:“依據法律法規(guī),政府拆除違法建筑的行為,不需要提前召開聽證會?!?/p>
去年4月下旬,鄭彥英走出家門,發(fā)現小區(qū)門口的報刊亭不見了。他原本以為只是自家附近的報刊亭被拆了,連忙打電話給幾個朋友,對方都告訴他“自家旁邊的報刊亭也沒了”。那一刻,他用“憤怒”來描述自己的心情。
在這位河南省文學院院長的記憶中,巴黎街道六個方向的大路口都有報刊亭。倫敦、柏林等城市的一些報刊亭都被裝扮成有地域特色的建筑藝術品。而如今,號稱“五次為都、八代為州,中國八大古都之一、世界歷史都市聯盟成員城市,擁有3000多年文化歷史”的鄭州,在他看來“做了一件最沒有文化的事情”。
河南省幾家都市報也像遇到了一次突發(fā)事件,直到報紙上不了攤,有市民打電話來投訴,才明白這座城市發(fā)生了變化。羅成將此形容為“狂飆突進”,“沒有任何的商量、通告和請示,這座城市的主人到底是誰”?
和它的許多同伴一樣,最后一座報亭也消失得毫無征兆。一位鄭州市民在微博上記錄,這家報刊亭在4月2日晚上8時30分左右被拆除。當時的場面并不令人愉悅,亭主是一位老婦,“脫光上身,在地上撒潑,大罵”。
它曾經的攤主也難覓蹤影,有人向中國青年報記者透露,這個報攤由一家三口經營。為了守護全家人的生計來源,一對60多歲的夫婦和他們90歲高齡的母親輪流住在亭子里面,一天24小時不離人。
一個城市的文化習慣是這么容易改變的嗎?
如今,鄭州市民只能在影像資料中回憶這座城市的報刊亭了。按照“退路進店”的計劃,在報刊亭被拆掉之后,不到兩月時間,這個城市又生長出超過700個報刊零售點。它們包括沿街門店、社區(qū)便利店、超市、書店以及加油站等。政府樂觀估計,新的報刊零售點可以更好地滿足市民購買報刊的需求,新的文化習慣——進店買報刊也會逐漸形成。
最后一座報刊亭被拆掉之后,這里的市民買報的路徑之一,是多走10分鐘,拐進一家便利店。4日7日下午,記者走進這家便利店,看到店鋪正中間的冰柜后邊,立著一個四層報刊架,上面擺著不到10個種類的雜志,其中包括幾本過期的新聞類雜志。環(huán)顧這家便利店四周,發(fā)現進門右手角落,還有一個四五格的報紙架。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報架前,低下頭,彎著腰,翻了翻報紙,嘴里嘟囔著“沒有《鄭州晚報》”,轉身離開了。
他的遭遇并不少見。一位當地市民為了買本《壹讀》周刊,從鄭州大學新區(qū)出發(fā),順著幾條主路繞了一圈,走了35公里,發(fā)現了5家可以買雜志的地方,“還是沒有買到想買的雜志”。
另一位在大學教新聞學的老師,在媒體概論的課堂上也不得不對著學生苦笑:“我在路上轉了好久想買雜志,結果怎么也找不到?!?/p>
來自當地郵政部門的數據顯示,在“退路進店”之后,鄭州市報刊零售量在下降。河南當地一家主流都市報也佐證,報紙的零售銷量也少了一半。
“一個城市的文化習慣是這么容易改變的嗎?”羅成仔細品味過這座城市的風格,“過去人們剔著牙,拖著光板鞋,去報刊亭買報紙,現在要他們穿著光鮮的衣服進便利店,需要過渡和時間。文化這東西不能一刀切?!?/p>
羅成還擔憂,在信息碎片化的時代,城市里支持閱讀文化的人本來就在減少,突然間消失的報刊亭,“傷害最多的是那些有閱讀追求的市民”。
對于“80后”陳淺潛而言,報刊亭的消失牽動的不僅是年輕人的懷舊情緒,還有她對這座城市的文化神經。她看到家門口的報刊亭被拆掉之后,都沒有勇氣和攤主道別,“他們就像鄰居一樣,跟我相處了這么多年”。
更讓她失落的是,她再也無法在等紅綠燈的時候,掃一眼報刊亭,“就能了解今天發(fā)生了什么”。這個愛看話劇和泡咖啡館的姑娘,毫不掩飾自己對文藝的向往,“鄭州這座城市本來就有些乏味,如今連報刊亭這個文化符號也沒有了”。
同其他省會城市一樣,鄭州市也在努力尋找自己的文化坐標。在鄭州市2013年政府工作報告里,寫著“努力打造華夏歷史文明傳承創(chuàng)新核心區(qū)”和“不斷提升城市文明程度”。但這句話在史璞看來極具諷刺,“從武斷地拆掉報刊亭這個細節(jié)來說,很難看出政府是把文化放在城市布局的重要位置”。
清明假期的一個下午,就在這座城市花園路和紅旗路的東南角,紅色的地磚上干凈得一張紙屑都沒有。似乎沒有痕跡可以證明,這里曾經有一座報刊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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