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曝光的校園性侵事件引發(fā)針對師德的爭論,也有學者說,這也是多年來相關法律未能落實的結果,還有人覺得,性侵幼女還是中國男人的處女情結作祟,淡化男人的處女情結才能從根本上減少性侵幼女事件的發(fā)生。必須看到的是,性侵幼女案只是中國社會性別危機的一個縮影,一方面,資本主義全球化發(fā)展讓女性身體性化、商品化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女性的身體不僅服務于男權,同時被資本所掌控。凸顯性感身體的女明星照片登上各類娛樂雜志封面,報紙、電視肆無忌憚地充斥著豐胸、瘦身、美白廣告,互聯(lián)網上不分級別的情色照片更是泛濫成災。性感,成為女性美的唯一標準;性欲,更是被金錢不斷地利用、生產和再生產,然后“服務”于有權有體面的男性。
今天,我們的社會冒出了一些時髦的詞匯:個體自由、性解放、性跨越、性主體、我的身體我的情欲我選擇,乍看都酷似女性主義的性革命話語;但是,試問,一個被物化的身體,一個被切割成胸、腰、眼、唇、手、臀、腹、腿的身體是否可能有個體、有自由、有解放?一個只代表色與欲、只為取悅男性而存在的身體如何發(fā)展出主體性?一個不具有主體性的身體是否可以被稱作“人”,從而獲得“人”所應有的尊嚴?對女性人格的任意踐踏與侮辱,事實上是性侵事件如此頻繁發(fā)生的社會根源,而廣告、互聯(lián)網和傳媒,在資本為上的同一天空下運作,同樣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挑戰(zhàn)性、資本和權力這種天衣無縫的結合,我們如何討論性別自由?
至今,中國社會依然是一個父權社會。中國性別危機的深層次原因,就是連續(xù)多年的男女性別比例的嚴重失衡。當父權主義遇上“性化”了的商品化社會,我們的女孩就連出世的機會也沒有了;超生,往往就是為了生到男孩為止。中國的出生人口性別比(男嬰出生數(shù)/同期女嬰出生數(shù)×100)從1990年的111.36增長到2012年的117.70,其間最高曾超過120,而在某些省份出生性別比甚至達到130,遠高出聯(lián)合國明確規(guī)定出生性別比的正常值102-107。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出生性別比失衡最為嚴重、持續(xù)時間最長的國家。據(jù)估計,2020年中國將出現(xiàn)3000萬-4000萬“光棍”,而數(shù)量如此龐大的“光棍”群將引發(fā)一系列與婚姻壓力相關的問題:“娶妻難”;買賣婚姻現(xiàn)象會加?。恍允袌鰧⑦M一步擴張。社會學家布迪厄寫過一本小書《單身者舞會》,講述法國農民階級男性找不到老婆,無法成家立室,他稱為“被禁止的再生產”,這是一個性別比例失衡被階級結構扭曲的現(xiàn)象。今天,中國的底層男性將面對同樣的困局,而我們的女性,不用說“再生產”,就連基本的生命權利都給剝奪掉了。
所以,媒體常常叨咕的“剩女”是個偽問題,“剩男”才是需要嚴肅面對的真問題。然而仔細考察所謂的“剩男”,我們發(fā)現(xiàn)存在一個階級問題。一方面是“小三”的大量存在,另一方面是“屌絲”們的集體自嘲。掌握著社會、文化以及政治資源的男性是婚姻市場的寵兒,不會遭遇任何“婚姻壓力”。而那些底層的,尤其是農村、不發(fā)達地區(qū)的男性才是婚姻競爭中的失敗者。壓力之下,他們將目光轉向反抗能力較差的弱勢女童則毫不令人奇怪。不久前,我們還在驚嘆印度社會的強奸事件,害怕今天的印度(同樣是性別失衡,底層找不到老婆),會是明天的中國,事實上,中國的性侵案件已經在頻頻發(fā)生。
1949年以來,國家通過立法以及宣傳、動員,中國女性的整體社會、經濟地位在短時間內有了顯著提升,使男女平等不僅成為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也是多數(shù)人日常踐行的生活常態(tài)。不幸的是,伴隨著中國30年的市場化改革,社會主義平等理念的淡化,過去未能徹底解決的問題如今越發(fā)嚴重,如同工不同酬、勞動性別隔離等。而原本已經消失的社會問題,如賣淫,卻又卷土重來。如今,中國男女兩性間無論是在經濟收入、勞動分工還是社會、文化資源的占有以及政治參與,都存在很大差異。再加上社會進一步商品化、低俗化、色情化———?女性被呈現(xiàn)為只是性的載體,諸多社會屬性被抹殺,我們距離女性獨立、自主、解放的路途越來越遙遠。
(作者潘毅系香港理工大學教授,劉亞系香港理工大學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