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疑殺人

　　案件兩次被河南高院發(fā)回重審 男子在派出所“作?！毕伦叱隹词厮?/p>

　　6年前，16歲的河南淮陽少年宋爭光被警方認定猥褻殺死9歲的堂妹。他兩次被判無期徒刑，河南省高院兩次以事實不清為由發(fā)回重審。

　　2013年初，當(dāng)?shù)貦z方撤回起訴。而人卻沒被釋放，仍關(guān)在看守所里。

　　2013年12月29日，在鄉(xiāng)派出所的“作保”之下，宋爭光終于走出了看守所。但犯罪嫌疑人的名頭還是沒能摘掉，他仍然處于被取保候?qū)彽臓顟B(tài)。

　　律師告訴《法制晚報》記者，由于法律沒有規(guī)定偵查期限，殺人嫌疑犯的罪名，宋爭光可能會一直背下去。

　　回家 被關(guān)6年 背著“殺人”罪名取保

　　獲得自由的消息，對宋爭光來得有些突然。

　　2007年7月14日，16歲的宋爭光被警察從家里帶走。7月28日，他被警方認定涉嫌故意殺人、猥褻兒童罪，予以逮捕。

　　2008年3月28日，河南周口市中院一審判決認定宋爭光犯故意殺人罪、猥褻兒童罪，判處其無期徒刑。宋爭光不服提出上訴。

　　2008年7月，河南省高院認為“原判事實不清”，發(fā)回周口市中院重新審理。2008年10月至2012年3月，周口市中院先后兩次開庭再審。

　　2012年3月23日，周口市中院再審宣判此案。法院仍認定宋爭光構(gòu)成猥褻兒童罪和故意殺人罪，判處其無期徒刑。宋爭光再次提出上訴。

　　同年11月6日，河南省高院再次以事實不清為由，將此案發(fā)回重審。

　　2013年3月，周口市人民檢察院決定對宋爭光一案撤回起訴，周口市中院裁定準許撤訴。此時，宋爭光已經(jīng)在看守所里度過了6年的光陰。

　　“進去的時候他才16歲，現(xiàn)在都快23了，模樣都變了！”望著走出看守所的兒子，宋現(xiàn)友和辛連英夫婦淚眼婆娑。

　　在回羅莊村老家的途中，辛連英說：“我們不懂，周口市檢察院已經(jīng)撤回起訴，但為什么不是無罪釋放，而是取保候?qū)?？為什么還要這樣搞？”

　　涉案 9歲女孩被殺 16歲堂哥被抓

　　6年多前，時年16歲的宋爭光被警方帶走后一直被關(guān)押在淮陽縣看守所，他被卷入一起殺人案。

　　2007年7月14日下午，淮陽縣馮塘鄉(xiāng)羅莊村。這一天，大雨連下了近一個月，村邊樹上出現(xiàn)很多“爬猴”。“爬猴”可當(dāng)藥材，也可食用，因為有人收購，村里很多人趁雨小的時候到村邊樹林捉“爬猴”。

　　當(dāng)時正值暑假，上小學(xué)3年級的9歲女孩小玲(化名)跟著母親和哥哥到村西北的樹林里抓“爬猴”。

　　隨后，母親帶著哥哥回了家?？芍钡酵盹埡螅×崛晕椿丶?，小玲媽媽發(fā)動村民尋找，直到當(dāng)晚12點仍沒找到，遂報警。

　　第二天一早，村民陳某下地干活時，在棉花地東頭的樹林里發(fā)現(xiàn)一只紅色塑料鞋。經(jīng)家人確認，它正是小玲的涼鞋，村民們隨后找到了小玲的尸體。

　　經(jīng)法醫(yī)檢測，小玲面部等身體多部位出現(xiàn)淤血腫脹及擦傷，會陰部有淤血、水腫和撕裂傷。警方認定：小玲系被他人扼頸致昏后，移入水溝，溺水而亡。

　　確認小玲被殺后，警方開始走訪。一名曾在現(xiàn)場附近捉“爬猴”的女村民稱，曾看到同村村民宋爭光在事發(fā)的樹林出現(xiàn)過。

　　7月16日下午，宋爭光被警方帶到鄲城縣做心理測試。測試人員以小玲被害前后所穿雨衣的位置為目標問題進行測試。警方稱：測試結(jié)果反映，被測人員在撒謊。警方將宋爭光定為重大作案嫌疑人。

　　2007年7月17日，經(jīng)訊問，警方稱宋爭光對殺害小玲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次日，宋爭光被警方以涉嫌故意殺人罪刑事拘留。

　　根據(jù)檢方指控，2007年7月14日下午5時，宋爭光見小玲一人在樹林中捉“爬猴”，頓生歹意，遂將其掐昏猥褻，并將其移入西邊水溝內(nèi)，致其死亡。隨后，宋爭光將小玲所帶物品藏匿后逃離現(xiàn)場。

　　宋爭光與小玲是堂兄妹關(guān)系，倆人都住在羅莊村。“出事前，倆家關(guān)系很好?！毙吝B英稱。

　　翻供 兒子推翻有罪供述 父母因申冤獲刑

　　面對指控，宋爭光在法庭上推翻了之前的供述。他說，自己做出有罪供述是因為受到刑訊逼供，稱民警把他的左腿打斷了。

　　其辯護人則表示，宋爭光作為未成年人，警方訊問時，沒讓監(jiān)護人到場和簽字，不應(yīng)作為合法證據(jù)。

　　宋爭光的父親宋現(xiàn)友也認為兒子不會殺人，結(jié)合兒子的腿傷， 宋現(xiàn)友認為辦案人員對其兒子刑訊逼供。為此，他和妻子多次向有關(guān)部門反映問題，被警方認為“影響了有關(guān)部門工作”。

　　2009年4月24日，淮陽縣法院以尋釁滋事罪，分別判處宋現(xiàn)友和辛連英有期徒刑2年6個月。

　　2013年3月，檢察院雖然撤回起訴，但宋爭光仍被羈押在淮陽縣看守所。

　　宋爭光的代理人藺文財表示，省高院兩次以事實不清為由發(fā)回重審，說明司法機關(guān)查明的事實不清楚，存有疑點，現(xiàn)有證據(jù)不能充分認定被告人有罪。按照“疑罪從無”的原則，應(yīng)該無罪釋放宋爭光。

　　此后藺文財和宋現(xiàn)友夫婦多次到檢察院、法院反映情況。

　　出獄 鄉(xiāng)派出所交保證金 人被取保

　　2013年12月29日，宋爭光被釋放?！暗麄兞袅宋舶?。”藺文財說，走出看守所的宋爭光拿著取保候?qū)彌Q定書，日期是自2013年12月28日起，取保的前提是交納1000元保證金。

　　“我們沒交過任何保證金，也沒簽過字，是誰把兒子保出來的呢？”宋現(xiàn)友夫婦經(jīng)過了解才得知，給宋爭光擔(dān)保的竟是當(dāng)初抓走他的公安機關(guān)。

　　藺文財表示，法律規(guī)定，近親屬、辯護人有權(quán)辦理取保候?qū)徥掷m(xù)。在實際操作中，公安機關(guān)在親屬不去辦理手續(xù)的情況下，可以為犯罪嫌疑人辦理取保候?qū)彺胧?/p>

　　此前，公安機關(guān)曾想給宋爭光辦理監(jiān)視居住手續(xù)。但因為多年上訪，宋家的房子已經(jīng)坍塌，全家人居無定所，因此不具備監(jiān)視居住的條件，只能辦理取保候?qū)彙?/p>

　　藺文財認為，法律規(guī)定，撤訴案件交給公安機關(guān)處理。公安機關(guān)只有兩種處理方式：如果有新證據(jù)，就將案件重新移送到檢察院；沒有新證據(jù)，就只能撤案。

　　他表示，撤訴要經(jīng)過檢察院同意，如果檢方不同意撤，在實踐中，案件就只能“掛著”，也就是說宋爭光將一直背著犯罪嫌疑人的名頭。至于什么時候能“洗刷罪名”，要看公安局的案件辦理情況。如果真兇永遠抓不到，就一直無法結(jié)案，而法律對公安機關(guān)的辦案期限沒有規(guī)定。

　　“這在法律上是一個空白點。沒有最終結(jié)論，對像宋爭光這樣的人來說是極其不公平的。河南李懷亮冤案，就是在拖了6年后才宣布無罪的?！碧A文財說。

　　昨天下午，宋爭光一家三口回到家。家已經(jīng)塌了。一家三口服刑期間，6間房子塌了2間，屋里被偷得空空蕩蕩。

　　“6年前被抓時，我兒子是一個愛笑愛鬧的正常孩子?，F(xiàn)在，他成了一個不哭不笑眼神空洞的木頭人，我心里刀割似的難過?。　毙吝B英握著兒子的手哭著說。

　　在與《法制晚報》記者3個小時的采訪對話中，23歲的宋爭光一直眼望遠方，木呆呆地坐在母親旁邊，似乎在講述別人的經(jīng)歷。當(dāng)問到被羈押了6年是否想家時，他終于哭了出來。

　　對話獲釋人

　　“以為警察問完情況，我就能出來”

　　《法制晚報》(以下簡稱“FW”)：你6年前被抓時上幾年級？學(xué)習(xí)成績好嗎？

　　宋爭光：上初二，我成績很好，考試沒下過全班前6名。

　　FW：被民警帶走你害怕嗎？

　　宋爭光：不害怕，我覺得我沒做壞事，警察說帶我去派出所就是問問情況，一會兒就能出來。

　　FW：小玲死了，你去過現(xiàn)場看嗎？

　　宋爭光：當(dāng)時發(fā)現(xiàn)小玲死了，村里人都去現(xiàn)場看，我也去看過。但我沒殺人。

　　FW：既然你沒殺人，為何認罪？

　　宋爭光：到了派出所他們打我，一個當(dāng)官的拿出一張釋放證，說只要我承認殺人了，就馬上會放我回家。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騙了。

　　FW：怎么發(fā)覺被騙了？

　　宋爭光：我認罪后，他們不放我回家，都說我是殺人犯。后來我改口說自己沒有殺人，他們就開始打我，用腳踹我，實在太疼了，我就承認自己殺了堂妹。

　　FW：聽到被判無期徒刑時你什么感受？

　　宋爭光：我哭了。我真的沒殺人，法庭上受審時，我爸媽說你一定要說實話，我就說我是因為挨打才承認殺人的，但法官不聽。

　　在看守所里，我也跟民警說我沒有殺人，但他們都不相信我。

　　“天天想被釋放，沒想到突然就出來了”

　　FW：從看守所里出來了，你高興嗎？你什么時候知道自己要被釋放？

　　宋爭光：高興。今天(12月29日)早晨，看守所所長拿來幾張紙告訴我說，只要我在紙上簽上名字就可以出去了。我天天盼著被釋放，但沒想到突然就出來了。

　　FW：被關(guān)在里面的6年多里，你每天都干什么？

　　宋爭光：剝蒜，每天早晨6點鐘起床，吃完早飯就開始干，每天要剝一大桶，我年齡小，經(jīng)常完不成，總加班到晚上12點。

　　FW：在看守所里想家人嗎？

　　宋爭光：以前從沒有離開過家。在里邊，尤其是過節(jié)時，特別想父母。想的時候就躲在被窩里哭。

　　FW：出來以后你最想吃什么？

　　宋爭光：在里面，天天吃稀飯和饅頭?，F(xiàn)在最想吃肉，一出來，我媽就給做了紅燒肉。

　　FW：你現(xiàn)在還想上學(xué)嗎？

　　宋爭光：想啊。我小時候的理想就是要考大學(xué)，找個好工作，養(yǎng)活父母?，F(xiàn)在不知道還能上學(xué)不。

　　FW：你今后還有什么打算？

　　宋爭光：想好好養(yǎng)身體，然后出去掙錢養(yǎng)活爸媽，報答他們。

　　對話母親

　　“我和他爸坐完牢，房塌了家也被偷空”

　　FW：孩子他爸今年剛50歲，可看上去比同齡人老很多。您比他小一歲，可也是滿臉皺紋。這6年來，你們都在為兒子做什么？

　　辛連英：為他洗冤，四處反映問題。這是我們生活的全部。

　　FW：出事前，家里的生活怎么樣？

　　辛連英：當(dāng)時愛人帶著人在外省做裝修，一年能掙10萬，家里不愁吃不愁穿。我家的經(jīng)濟條件在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在院門上貼瓷磚的，我們是村里頭一家。

　　FW：房子什么時候塌的？

　　辛連英：我和愛人刑滿獲釋后，3間正房塌了2間，房子里的東西都沒了，旁邊3間廂房里家具等物品也不知道被什么人偷走了，里面空空蕩蕩的。

　　撿起地上扔著的一張全家福，我忍不住大哭起來?？尥旰?，我倆就跑到省高院反映問題去了。

　　FW：當(dāng)時你們沒報警嗎？

　　辛連英：我丈夫報警了，后來公安局、鄉(xiāng)政府、法院都來人了，但之后沒下文了。我至今都不知道東西是誰偷的。

　　FW：你們現(xiàn)在住哪兒？靠什么生活？

　　辛連英：我們到處打游擊，現(xiàn)在一家人在親戚朋友家輪番借住。鄉(xiāng)政府后來以危房改造的名義，給我們補助了15000元。

　　“我們想讓兒子先變回一個正常人”

　　FW：什么時候知道兒子要被放出來的？

　　辛連英：2013年12月28日晚上，鄉(xiāng)派出所所長給我打電話，說讓第二天去接孩子。以前派出所就跟我們說過，讓我們給孩子辦取保候?qū)徥掷m(xù)。我們認為兒子應(yīng)該被無罪釋放，所以就沒去辦手續(xù)，沒想到派出所給我兒子做了擔(dān)保。

　　去之前，我花了300塊錢從里到外給兒子買了新衣服，我要讓他和過去告別。

　　FW：兒子變化大嗎？

　　辛連英：整個人都變了，膽子小了。進去前他很活潑、愛說。現(xiàn)在像個啞巴，就那么呆呆地站著，問一句話說一句。

　　FW：您怎么覺得他膽子變小了？

　　辛連英：現(xiàn)在他無論走到哪兒，都要拉我胳膊，寸步不離我。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我們一家三口要睡在一張床上。晚上他老是做噩夢嚇醒，睡覺的時候還要抓著我和他爸的手。他說總夢見自己挨打，總擔(dān)心突然有一天又被抓進去。

　　FW：見兒子走出看守所，你和孩子爸什么心情。兒子看見你們哭了嗎？

　　辛連英：我倆都哭了，可兒子只是面無表情地讓我們別哭。兒子連爸媽都不會叫了，我心里像刀割一樣疼。

　　FW：今后有什么打算？

　　辛連英：兒子最好的6年光陰被關(guān)在看守所里，恐怕一時適應(yīng)不了外面的社會。我現(xiàn)在就是陪他到處走走，讓他慢慢地適應(yīng)，讓他先變回一個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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