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石油河南周口銷售公司副總經(jīng)理兼客戶部主任陳燕的消失，讓與其有著總額達五六億元資金往來的加油站老板們恐慌不已：錢究竟去了哪里？如何能夠保證自己利益不受損失？

　　《中國經(jīng)營報》記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雖然事件結(jié)果有待警方定論，但中石油系統(tǒng)的體制漏洞引起外界高度關(guān)注。陳燕的消失，無意間揭開了中石油系統(tǒng)近年來在油品購銷環(huán)節(jié)中的制度性黑洞。

消失的“哥們兒”

　　“陳燕消失了”。6月2日上午，河南周口淮陽縣一路發(fā)加油站老板李民極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她家大業(yè)大，這不是很愚蠢的事情嗎，怎么可能會跑呢？”

　　《中國經(jīng)營報》記者了解到，陳燕在周口境內(nèi)擁有兩個加油站，一個位于西華縣西關(guān)，另一個在周口至西華縣的路上；還個人擁有兩輛油罐車，給一些加油站運輸油；一塊20畝的地皮；一輛價值上百萬元的雷克薩斯450；在周口有兩套房子，其中一套是疊拼別墅。此外在鄭州等地也有房產(chǎn)。

　　陳燕駕駛的雷克薩斯450是在2011年由中石化周口公司辭職加盟到中石油前后購買的。當年中石油將陳燕從中石化挖走，直接將陳燕從客戶經(jīng)理晉升為營銷部主任，兩年后升為負責銷售的副總經(jīng)理并兼任營銷部主任。

　　熟悉陳燕的人稱，陳燕的離職是中石化的損失，在多年里陳燕一直是銷售冠軍。她的“一位老朋友”至今還記得十年前的一幕：周口修高速，陳燕抱著女兒大熱天的去往高速上推銷汽油，衣服被女兒排便弄臟全身。

　　憑著優(yōu)異的業(yè)績，陳燕在加盟中石油之前，一天保守賺取1萬元。陳燕現(xiàn)年44歲，許多和她打過交道的人都給她打上大方、義氣、熱心的標簽。

　　在中石油周口公司，陳燕和手下的三四名客戶經(jīng)理幾乎覆蓋了全部的加油站，其中以陳燕最多。不光周口，附近的駐馬店、南陽，甚至遠在安徽的也來拉油。

　　合作模式是客戶先行付款，并且通常將錢打給陳燕或其他客戶經(jīng)理個人賬戶，而和陳燕有業(yè)務往來的往往都被指定陳燕個人賬戶，或者老公王銀山以及一名叫王雙江的賬戶上。

　　李民極展示給他看的短信往來中，每次只需要將車牌號和油量發(fā)給陳燕，那邊就可以從中石油提油了。這種信任多少年來保持不變。

　　與陳燕處好關(guān)系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一些加油站老板因此而將生意越做越大。一些客戶只需要發(fā)個短信給陳燕，就可以從中石油提走油。而有時陳燕也會將關(guān)系不錯的客戶賬戶指定為打款賬戶。

　　將陳燕認作好哥們的李民極，除了經(jīng)營加油站外，還組建了一個油罐車隊，通過給周口數(shù)十家加油站運油。每年與陳燕的資金往來達上千萬元，而這在眾多客戶中只算是中等水平。

　　許多加油站老板往往會合成一個“大單”，每噸油可以便宜35至200元不等。價格是由中石油河南省分公司批復，根據(jù)油品市場價格、緊缺程度以及其他微妙因素而有所不同。

　　這種模式也誕生了一些“大單”組織者，李民極就是其中一位。他告訴記者，最近4個月以來他與陳燕發(fā)生了三筆業(yè)務，涉及一千噸油。與往常一樣，這三筆交易均是由當?shù)匾恍┬〖佑驼竞喜⒃谝黄鸬膯巫印Ｆ渲凶詈笠淮问墙痤~235萬元500噸油的單子，涉及10多個客戶。

　　但是李民極感覺到中石油周口公司過年以來特別缺錢，也缺油。前兩筆油一直沒有完全交付，李民極又與陳燕發(fā)生了第三筆交易。更讓李民極沒有想到的是，陳燕忽然消失了。

吊詭的個人行為？

　　涉及總額五六億元的客戶中，除了以合成“大單”購買油品的合作形式外，還有三種：從社會上借錢還息、從中石油簽訂夠油合同、將錢借給中石油作為夠油款從中獲取便宜油品，后者被稱之為“噸差價”。

　　祝麗經(jīng)營著一家加油站，在過去幾年里，她一直靠“噸差價”來獲取便宜油品，從中石油提低于市場價100至200元的油。

　　多位客戶向記者反映，過完年以來，尤其是在四五月份，明顯能感覺到陳燕那邊在油品供應上出現(xiàn)了問題，對資金需要很迫切。一些客戶開始追著要油。

　　一位不愿具名的客戶告訴記者，過去多年的合作讓她對陳燕很信任。在自己兩次沒有完全收到油的情況下，依然向陳燕打過去數(shù)百萬元，他向記者展示了發(fā)給陳燕的短信：“你不理解我，但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這筆款。我手頭就這么多現(xiàn)金”。

　　陳燕給這位客戶發(fā)的短信也顯示出對其的照顧：“領(lǐng)導安排了一批油6900元一噸，有300噸看你今天下午要的了要不了，如果要不了別聯(lián)系其他客戶”。

　　祝麗是陳燕的閨蜜，兩人老公是同事。在客戶追著陳燕要賬的時候，祝麗給陳燕打去了250萬元緩解困難，還幫助陳燕進行關(guān)系疏通，化解矛盾。

　　祝麗最后一次是將1700萬元打到陳燕賬戶上。這并非是單筆涉案金額最高的，最高一筆高達5000萬元。

　　6月1日晚上7點鐘，陳燕的三個電話號碼已經(jīng)打不通了。祝麗去陳燕所在小區(qū)，只見房間有燈亮著，敲門沒有人應。祝麗在小區(qū)等到凌晨三點多。6月2日早上祝麗嘗試聯(lián)系陳燕仍然無果后選擇了報案。下午兩點鐘周口市公安局經(jīng)偵大隊立案，五點鐘警察搜查了陳燕家，發(fā)現(xiàn)上百張銀行卡。

　　和陳燕一起消失的還有12歲的女兒，以及老公王銀山——他在中石化河南分公司周口銷售公司物流配送部負責全公司20多輛油罐車GPS的定位。

　　在陳燕6月2日失蹤時，仍有信息滯后的加油站老板將錢打給陳燕手下的客戶經(jīng)理。

　　中石油河南分公司官方隨后發(fā)表聲明稱陳燕消失牽涉到五六億元資金一事系個人行為，與中石油公司無關(guān)。這一說法遭到幾乎所有油老板們的抨擊。

　　一位油老板說，陳燕除了任職中石油外沒有任何其他業(yè)務，且與陳燕往來的錢均是用在提油上。多位加油站老板拿出了過去多年間通過打到陳燕個人賬戶卻每次均能提出油的提貨單，“如果是陳燕個人行為，我們在那么多年里都能提出油嗎？”

　　謝秀菊是本報記者接觸到的唯一一個由陳燕借款償還利息的客戶。一份《借款書》顯示，2015年5月13日，謝秀菊將500萬元打給中石油河南周口公司卡號為1717020509021001321的賬戶，作為給中石油周口銷售分公司第23加油站購買成品油的款項。雙方約定，每十天結(jié)算一次利息，利率參照每1萬元本金得利366元。每一個月本金返還到謝秀菊個人賬戶。這份《借款書》加蓋的是中石油河南周口公司營銷部的公章，附有陳燕簽名。

　　謝秀菊告訴記者，雖然有陳燕簽字，但是陳燕僅僅是代表其公司與其簽署的借款合同。謝秀菊拒絕向記者透露是如何與中石油達成的合作。不過據(jù)悉謝秀菊已經(jīng)選擇了起訴。

　　多位陳燕的客戶告訴記者，早在陳燕來到中石油上班之前，這種將資金打到客戶經(jīng)理賬戶上的模式，至少可以追溯到2009年。

陳燕的“難言之隱”？

　　“我感覺她很為難，但是又說不出來。陳燕現(xiàn)在已經(jīng)‘家破人亡’，她背后顯然有一只手在操縱。”祝麗告訴記者，陳燕消失之前看上去很憔悴、很累。陳燕的微信頭像是和女兒的合影，一頭短發(fā)，有著明顯眼袋。

　　一位客戶稱，陳燕或許并不是真的想跑路，而是想借此引起省、市公司領(lǐng)導的重視，來減輕自身承擔的巨大壓力——涉及數(shù)億元的油品或資金無法及時兌付，客戶們情緒激動。

　　祝麗告訴記者，她在5月26日或者是27日晚上在陳燕家里，陳燕放在衛(wèi)生間臉池上的手機響了，她在衛(wèi)生間接聽電話告訴對方，“下個星期、（6月）2號之前錢必須回來，回不來咱們一塊完蛋。你們?nèi)齻€大男人不出頭，讓我一個女人去頂。我真頂不住了?！?/p>

　　除了祝麗，現(xiàn)場還有一個叫張忠章（音）的客戶在場。

　　陳燕告訴祝麗，她在5月13日去了鄭州，見到了中石油河南省公司相關(guān)領(lǐng)導。中石油河南公司給了陳燕一份文件。10天后，陳燕將這份文件的原件交給了好朋友祝麗。

　　這份名為《關(guān)于外采資源資金對接的情況》的文件，由中石油河南銷售分公司于5月4日開具。材料顯示，“河南公司為了更好地發(fā)展業(yè)務，在山東十大煉廠進行業(yè)務長期合作。外采資源主要用于自用63%，37%外采的資源油品對同行業(yè)進行批發(fā)銷售”。

　　“業(yè)務資金主要來源，自用油品公司統(tǒng)籌，外銷各分公司自籌，自籌資金必須是長期合作的用油大戶，不能非法集資，如分公司不按照規(guī)定執(zhí)行，出現(xiàn)不良資金情況，后果分公司自行承擔”。

　　“2015年4月3日各地市資金對接情況，周口分公司93#汽油，外采資源7603噸，金額4789.89萬元。0#國四柴油8600噸，金額3956萬元。總合計8745.89萬元”。

　　這份文件最后標明，“由于業(yè)務情況此款項需要6月7日前返還各地市”。

　　然而這一次卻是因為出去的錢因為某種原因而未能及時回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稱，在這中間陳燕承擔著很大的壓力，一直在拆東墻補西墻，多少給對方些油品作為“利息”。

　　陳燕專門到河南省公司去，希望省公司能夠?qū)﹀X款沒有及時回來而討要一個說法，最終河南省公司給陳燕出具了上述文件。但陳燕的突然消失，讓整個中石油系統(tǒng)始料不及。

　　上述知情者告訴記者，中石油這種運作模式并非周口獨有，在全省幾乎大部分地市都存在，其中以漯河等地更為嚴重。而這種吸收行業(yè)內(nèi)資金的運作模式運作了多年。

疑存監(jiān)管黑洞

　　與陳燕和中石油周口公司有關(guān)的五六億元資金究竟去了哪里？說法不一。有業(yè)內(nèi)人士懷疑，這樣的大宗資金使用，很有可能脫離了中石油系統(tǒng)正常的運轉(zhuǎn)規(guī)范，有團體利益驅(qū)使并形成地方小金庫。

　　不過在陳燕消失后，許多客戶開始反思陳燕和中石油在很多時候確實“很差錢”。李民極告訴記者，在2012年時，與陳燕有過一筆150噸油的交易，陳燕當時提出“如果不提油，可以折算成利息，一噸油一個月200元”。

　　祝麗告訴記者，有段時間從山東外采的油價是3700元一噸，按照當時市場價出售的話每噸可獲得毛利潤達1000多元，除去運費、人員工資等費用，中石油從中能獲得五六百元的利潤，而像祝麗這樣做“噸差價”模式的每噸從中賺100多元。

　　知情人士透露，警察在搜捕陳燕家中時，除了發(fā)現(xiàn)上百張銀行卡外，還在餐桌上發(fā)現(xiàn)一張手寫的紙條，上邊記錄著一段時期的資金往來，其中第一個名字就是中石油周口公司總經(jīng)理孫東林，后邊是200萬元的金額。除此之外，這張紙條上還寫有其他一些人的名字和數(shù)額。

　　另有知情人士稱，周口當?shù)赜泄珓杖藛T也參與了此事，但事發(fā)后沒有人敢出來露面登記。

　　李民極稱，既然在過去那么多年里將錢打給陳燕就能夠提油，那么陳燕的個人賬戶一定與中石油有大量而頻繁的資金往來記錄。有客戶提出查看中石油周口的資金往來，卻被告知公司賬戶上顯示不出資金往來者的名字。

　　中石油周口銷售公司多年來一直沒有紀檢監(jiān)察部門。中石油周口公司一位工作人員證實了這一點，并告訴記者，陳燕平時并不怎么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公司里，“幾乎不怎么看見她”。

　　多位客戶告訴記者，由于一個單子少則幾個，多則幾十個加油站老板組成，陳燕和其他客戶經(jīng)理以“開具一張發(fā)票也沒辦法分”為由拒絕開發(fā)票。一位人士稱，中石油周口銷售公司完全可以將這些油開成17%的增值稅發(fā)票從中獲得暴利。在缺乏監(jiān)督機制的情況下，這種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采訪中，中石油河南分公司副總經(jīng)理兼新聞發(fā)言人郭新平對此拒絕置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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