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背著藥罐出差的 鐵面法官 倒在案情分析會上
巴中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何齊工作中突發(fā)疾病,搶救無效不幸辭世
“有一種信念,可以統(tǒng)一意志,凝聚力量;有一種追求,可以鍛造靈魂,改變歷史?!薄院锡R筆記本扉頁
1月10日,何齊走后第49天。一大早,法官楊垚推開了何齊生前所在的辦公室,這間被稱為“巴中法院最熱鬧的辦公室”,如今靜得能聽見時鐘走過的聲音。楊垚拿出一條嶄新的毛巾,他照例要給老師辦公桌擦擦灰,給4株植物澆澆水。
“老師,放心走吧,再也不用被病痛折磨了?!睏顖愐贿叢磷雷?,一邊低聲念叨?;秀敝校吹阶郎巷@示去向的牌子亮起來,“那一瞬間,我出現(xiàn)了一種錯覺,感覺老師只是出趟差,很快就會回來。”
然而,何齊再也回不來了。他在工作中突然倒下,送醫(yī)后不救辭世,桌上的工作筆記永遠停在了2017年11月23日。下午的律師會談,他缺席了;次日的省高院開會,他缺席了;和女兒約定的旅行、女兒未來的婚禮,他統(tǒng)統(tǒng)都缺席了……
巴中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何齊的辦公日志,永遠停在2017年11月23日這一天。
最后遺言
“我現(xiàn)在沒事了,
你們快回去上班”
何齊生前系巴中市中級人民法院黨組成員、副院長,2017年11月23日上午9時,他召集幾位立案庭的法官研究案子,庭長李曉云也在。
“剛開始不久,就看他臉色不對?!崩顣栽普f,大家趕緊扶著他去樓下診所輸液。也就幾分鐘,何齊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眼神兒也不對了?!按?20!”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聲。剛打了120,何齊卻說:“我現(xiàn)在沒事了,你們快回去上班?!边@句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話,何齊反復說了三遍。
12時48分,何齊的心電圖上,出現(xiàn)了一條刺眼的直線。急救醫(yī)生遺憾地宣布:“瞳孔散大,已經(jīng)走了!”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以至于讓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在501辦公桌上,何齊當天的工作筆記還寫著,當天下午有個和律師的座談會,次日到省高院參會。
法官們都知道,何齊長期被痛風折磨,但正如他常寬慰別人時說的,“痛風嘛,又不是要死人的事?!倍磕甑捏w檢報告,也都顯示為健康。發(fā)病前,何齊還到他生前的徒弟、青年法官楊垚的辦公室倒水服藥,“我以為是痛風的老毛病,沒想到是心臟方面的問題,及時送醫(yī)會不會就不一樣呢。”楊垚反復問著自己。
何齊,男,漢族,四川南江人,生于1967年9月,1987年8月參加工作,1993年5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生前系巴中市中級人民法院黨組成員、副院長。2017年11月23日,何齊在研究案件過程中突發(fā)疾病,經(jīng)搶救無效不幸逝世,年僅50歲。
藥罐不離
被痛風折磨20多年
開會出差都帶著藥罐
何齊的家,安在巴中市中院家屬樓。1月11日,楊垚帶著記者走進了何齊的家。墻體斑駁到處鼓著包,破舊的餐桌靠膠帶纏著才沒有散架?!拔倚^他很多次,這哪是一個領(lǐng)導的家嘛,好好弄一下嘛。”楊垚說,何齊每次總是笑一笑說,“還能用得嘛!”
何齊走后,家里已無人居住,只有墻上的掛鐘仍在滴答滴答地走著。廚房的灶上,有一個藥罐格外顯眼?!拔覀兎ㄔ旱娜丝赡芏贾肋@個藥罐,這是他專門用來熬藥治療痛風的老毛病?!睏顖愓f,何齊被痛風折磨了20多年,拳都握不攏,每次到重慶學習、成都開會、下鄉(xiāng)調(diào)研,他都背著這個藥罐,發(fā)作了就熬藥,喝了就繼續(xù)工作,勸都勸不聽。
有一次開庭,何齊是主審法官,楊垚作為陪審,就坐在他的旁邊。庭審開了一上午,中途好幾次,楊垚發(fā)現(xiàn)老師直冒冷汗,臉色很難看,就低聲勸他先休庭,等好點了再說。但何齊搖頭拒絕,說:“人家大老遠來,推遲就麻煩了?!蓖徑Y(jié)束后,何齊癱坐在審判席上,站都站不起來,“手直發(fā)抖,我們架著他出的審判庭?!睏顖愓f。
同事把何齊遺像擦得干干凈凈。
鐵面無私
拒絕幫忙打招呼
妹夫與他斷絕交往
何齊走后幾天,親朋、同事、案件當事人紛紛前來悼念。怔怔地望著四五百個花圈,女兒何佳陽平靜地說:“他這輩子什么都沒有,花圈最多?!?/p>
前來悼念的親友中,何齊妹夫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翱磥硭€沒原諒我哥?!焙锡R的弟弟顏河不無遺憾地說。
原來,何齊妹夫一直在打一個民事官司。去年,該案上訴到了巴中市中級人民法院。想著哥哥是法院的領(lǐng)導,他就提前跑到法院找到何齊,請他給主審法官打個招呼。不料,被何齊當場拒絕。后來,妹夫拿到判決書,當場丟下一句“我沒有你這樣的舅子!”隨即轉(zhuǎn)身而去,之后再沒有聯(lián)系。
在何齊那里吃閉門羹的,又何止妹夫一人,何齊的老父親、大姐顏月生、弟弟顏河都有過類似遭遇。顏月生的兒子在當?shù)厣狭藥煼秾?茖W校,之后一直沒能找到工作,他好幾次找到何齊,都得到同樣的回復:“這個要他自己努力考,我?guī)筒簧厦??!?/p>
久而久之,倒是弟弟跟他有了默契,每次有朋友找到顏河要他哥哥“打招呼”,他都告訴對方,“你自己直接聯(lián)系就是,我說不上話?!碑斉笥言俅蜗蛩г购锡R不肯幫忙時,顏河總是笑著回答:“他就是這么個人,我們都拿他沒辦法?!?/p>
拒絕幫人減刑
工作中不怕得罪人
巴中中院一位法官,是何齊的老部下,她的一個表兄因為挪用公款,被法院判刑后,在巴中監(jiān)獄服刑。親人多次讓這位法官想想辦法,能不能爭取假釋或者減刑。因不堪糾纏,有一天,這位法官鼓起勇氣找到何齊。“對分管這塊工作的何副院長來說,還是有可能幫上忙的。”這位法官說,誰知何齊聽完后,沉默了一陣,然后委婉地說:“現(xiàn)在都是勞動積分,只有喊他好好表現(xiàn),我真不能就這么把他刑期給減了?!?/p>
見類似的請托有增多的趨勢,何齊想了個辦法,在法院公開放話:“減刑的不要找我,我把他放了,我就進去了?!敝螅僖矝]人上門找過他幫忙減刑。
“工作中,他都是對事不對人,從來不怕得罪人?!卑椭惺兄性簷C關(guān)黨委副書記何小蓉說,她還在案管辦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巴中各級法院在電子卷宗這塊做得不規(guī)范,中院比基層法院做得還差一些?!按蠹移綍r都要打照面,有些還是熟人?!焙涡∪赜兴檻]。作為分管這塊業(yè)務(wù)的副院長,何齊知道后,要求何小蓉逗硬執(zhí)行,全部通報出來,“不要搞燈下黑,有我在,你不用怕”。這次,巴中中院數(shù)十名法官被通報批評。
何齊生前走訪群眾。(資料圖片)
愛民法官
“老百姓打官司
不能讓他們寒心”
在巴中中院,很多年輕法官聽過何齊一句話,“有兩個地方,是老百姓最不愿去的,醫(yī)院和法院。最后能鼓起勇氣來法院打官司,就應該鼓勵,不能寒了老百姓的心?!?/p>
何齊接到的案子,基本都是二審案件。“有些案子根本不用開庭,但他幾乎件件案子都要親自開庭審理,而且一審就是半天?!卑椭兄性好褚煌シü僭氛f,她為此曾專門問過何齊?!坝行┌缸硬皇欠ɡ淼膯栴},老百姓來法院就是想說理,如果你聽都不聽他說,這道坎他肯定過不去。”何齊回答。
“他要求我們審案一定要堅守底線?!睂彵O(jiān)庭庭長劉伯梅總喜歡到何齊辦公室討論案子,重大的案子讓何齊把把關(guān),她才能更放心。
不久前,劉伯梅審理了一起贍養(yǎng)案件,原告楊某與4個子女就贍養(yǎng)義務(wù)責任劃分出現(xiàn)糾紛,由于有收養(yǎng)和離婚的因素,案情較為復雜,尤其一審判決書釋法明理這塊兒讓劉伯梅更是大傷腦筋。劉伯梅敲開了何齊的辦公室,當晚,何齊反復研究了整個案件細節(jié),第二天天一亮,劉伯梅就接到何齊打來的電話,說他昨晚一夜沒睡,根據(jù)記憶手寫了釋法明理部分。
何齊在起草的判決書中這樣寫道:“《父親》這首歌詞寫得很好,人們都說養(yǎng)兒能防老。子女小的時候,父母省吃儉用,對子女無微不至地關(guān)懷,時刻擔心兒女吃不好、穿不暖,日日夜夜盼望著子女快快長大,成家立業(yè)。當父母老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時候,無論是從法律規(guī)定,還是風尚民俗、道德倫理、人之常情,子女贍養(yǎng)老人都是義不容辭的義務(wù)和責任……”
借民間耳熟能詳?shù)母枨?,勸告贍養(yǎng)糾紛的子女,最后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判決書下達后,一直鬧訪的當事人服判息訴,周圍的鄰里也對法官的判決表示認同和支持。
在何齊30年的法律生涯中,他辦理案件近2000件,處理信訪案件近100件,接待當事人近3500人次。所辦案件從未出錯一次、無一例矛盾激化,所審結(jié)的案件無一改判和發(fā)回重審。
老父親對何齊的離去悲痛不已。
女兒懷念父親
“我再也無法觸碰到他了”
何齊走之前,在北京工作的女兒何佳陽也得到了消息。
一連接到三個電話,她意識到了嚴重性。用手機訂機票的時候,眼淚已不受控制。當她接到第四個電話時,媽媽告訴她,爸爸走了!此時,她正在過安檢,突然哭得失控,“安檢的小姐姐,示意我走快速通道?!?/p>
趕回家的時候,何齊已經(jīng)躺在冰棺里?!白詈笠淮挝账氖质窃谌ツ赀^年的時候,如今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自此以后,我再也無法觸碰到他了?!焙渭殃栒f,與父親最后的交流,是在前一天晚上,父親在微信中給她發(fā)了個“花一千萬都看不到的視頻”。何佳陽回復:“你女兒在視頻行業(yè),哪有看不到的視頻哦。”之前,父女有過約定,等何齊退休了,一起出去旅游。“突然覺得自己堅持的很多東西都沒有意義,很多事情自己都沒有珍惜?!焙渭殃栒f,爸爸在那邊再也沒有病痛折磨了。
前不久,巴中下了場雪。何佳陽在一篇紀念父親的文中寫道:“巴中下雪了,山河一層一層,裹上羽毛,用壯美掩飾哀傷,飄落的不是雪,是凋零的花絮,也是來年再生的種子。我知道無論你在哪,你都依然愛我。如同你知道無論我在哪,我都時刻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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