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被精神病”
2008年以前,黃自超住在位于藤縣太平鎮(zhèn)善慶村的家里,和父母、妻子、兒子、閨女以及弟弟、妹妹們親密往來。在堂妹黃錦華看來,這位堂哥平時沒有什么異常之處,說到頭就是更為沉默一些。
但這一切都在2007年底逐漸起了變化。在沒有明顯誘因起病的情況下,黃自超開始出現(xiàn)自言自語且內(nèi)容紊亂的癥狀。有時他說“有人害他”、感到害怕。他晚上睡眠差,還常在房間里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因經(jīng)濟條件有限,家人未予重視,黃的癥狀反復發(fā)作,時輕時重。直到2008年4月,他提起了菜刀,無故把正在院子外面晾衣服的妻子砍倒在了血泊中。當家人發(fā)現(xiàn)這一幕的時候,黃手中的刀還在向自己的頭、臉上揮著。偏遠靜僻的小山村里,誰也沒有見過這樣駭人的一幕。
廣西南寧第五人民醫(yī)院司法鑒定所將黃評定為:精神分裂癥,案發(fā)時處于發(fā)病期;無刑事責任能力。經(jīng)家屬同意,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協(xié)助將黃自超送到了藤縣第三人民醫(yī)院治療。
家庭破碎。時年65歲的黃位榮老人在一天之內(nèi)就失去了大兒子和大兒媳,加上另兩個兒子外出打工,留給他們老兩口的,是10個孫輩的孩子和5畝稻田。突然變故的驚悚、失去親人之苦以及生活負重一齊壓向這個家庭。黃父又哀又恨,從2008年大兒子被送到精神病院開始,他就從未期待過大兒子能回來。堂叔黃進金總是決斷地說:自超的病肯定治不好的。
60公里以外,黃自超開始了精神病院里的生活。剛進來時,他的暴力傾向仍然在病房里釋散著,連護工曾超忠看到了也會害怕?!八麄儼l(fā)作起來不認人的,常常說一些打啊殺啊的?!彼f。在發(fā)病期,日常建立起來的良好關系會蕩然消失,唯一所能依靠的方法就是藥物“鎮(zhèn)壓”。在按規(guī)律服用一些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后,黃自超和其他病人一樣,漸漸靜寂,也漸漸清醒。
幾年過去,精神科對黃自超出具了新的診斷證明:未見明顯亂語,行為紊亂的癥狀已基本消失,他能夠協(xié)助他人干力所能及的工作,與病友相處還算融洽。但是,和家屬聯(lián)系溝通后,醫(yī)院“領回去繼續(xù)服藥治療”的建議卻沒有得到同意——沒有一個家人希望黃自超回家去。
沒辦法,醫(yī)院只得繼續(xù)收容他。一位精神科的護工在和記者聊天時苦笑說,能出院卻出不了院,這是不是也算你們要找的“被精神病”?
三重門外的4小時
在清醒的時候,日常的住院時光會顯得更加漫長。
起床,吃飯,活動,吃藥;打牌,下棋,看電視,散步。如同鄉(xiāng)鎮(zhèn)景象一樣,晚9點,這里即關燈、關門,病人們須上床睡去,停止活動。萬籟俱寂,只有病房墻上的排風扇和清醒狀態(tài)下的思維還在轉動。6月底的晚上,黃自超時常對來“望”(巡視)的曾超忠說上幾句話。要么就是“太熱,這里又太窄,睡不著”,要么就是“我病好了,我想回家看看小孩”。
終于,“怨念”在7月5日晚上落在了實處。20時許,就在護士剛剛送來藥、曾超忠準備鎖上病區(qū)的門時,黃自超對他的護工朋友采取了行動。他從后面摟住曾超忠,呼喊著同病房的病友來搶奪這名護工身上的鑰匙——用來打開橫亙在他面前的三重門、手機——用來聯(lián)系家人的工具、錢——用作回家的盤纏。事后,藤縣衛(wèi)生局局長證明黃自超當時清醒,而曾超忠卻為黃辯護說他是“一時沖動”。而事實上當晚所發(fā)生的是:黃自超拿過搶來的一千元錢,只留一百,余下的當場返還給了曾超忠。
沒有來得及對他的護工朋友說句話,黃自超帶頭跑出病房,身后跟著的是同屋的6名病友——這就是事后被定義為“肇事肇禍”的精神病院群體??吹酱箝T洞開后,又有35名病人明白過來,叫著好便跟了出去。一時間42名精神病人浩浩蕩蕩地走出精神科病房。值晚班的幾個醫(yī)生、護士根本不敢攔。
從藤縣第三人民醫(yī)院門口出來,這群病人一撥向東,去往梧州市方向;一撥向西,去往藤州縣城。醫(yī)院門口的摩托車機修店里,店主陳強正在洗涮收拾,突然間看到眼前十幾個人正在排成一列兀自向西走,有些人行動遲緩,走路甚至不擺臂。等陳強明白過來出事的時候,“各種當官的”和警車已經(jīng)紛至沓來了。市縣領導們坐鎮(zhèn)醫(yī)院指揮部,200名警察、縣城管、打違隊、縣鎮(zhèn)村各級干部400名全部出動,一場搜尋行動正式拉開序幕。
黃自超走對了方向,要回太平鎮(zhèn),所途經(jīng)之路就是向西走的藤州大道。然而5年沒有出過門的他,在飛速發(fā)展的藤縣縣城里有些迷失。當搜尋人員在午夜12點發(fā)現(xiàn)他時,他還在縣城的文化廣場看大家唱歌、跳舞的熱鬧,這是他5年來沒有看過的景象。此處距離精神病房只有約6公里,這只是到他太平鎮(zhèn)善慶村家里路程的十分之一。
黃自超向往著家,而遠在60公里之外,善慶村的家人們也得到了消息。只不過黃自超的堂妹第一反應是:“我聽到之后都怕死了!”她非常懼怕這個堂兄回來以后會對家人造成威脅。
逃出病房4個小時后,黃自超回到了這里,又看到了護工曾超忠。“對不住啊,犯病了?!痹覜]有說什么。
后來他們聽說,有一個逃到梧州市區(qū)的病友,想要向在那里的弟弟借點錢,結果后者怕哥哥鬧事,直接打電話向醫(yī)院告發(fā)了哥哥的所在地。直到次日清晨來臨、搜尋人員在梧州市太陽廣場的早點攤位上找到這位病友之前,他還覺得自己可能從此自由了。在這位病人家屬的幫助下,最后一撥脫管病人被找到,搜尋工作至此收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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