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9日,順義光愛學校,15歲的于景群對陌生人,還是懷有戒備和不屑。新京報記者 侯少卿 攝
2015年6月29日,順義光愛學校,25歲的陸旭軒很珍惜現(xiàn)在的生活,他曾流浪多年,現(xiàn)在希望能學到一技之長,自食其力。新京報記者 侯少卿攝
“喂,是媽媽嗎?我是軒軒,你在哪兒啊!”
“我在廣東?!?/p>
“他們說你半年沒有打生活費了,你在哪里啊,為什么打工那么多久也不回來?”
“我要是不出去掙錢,誰養(yǎng)活我們,靠你嗎?”
和母親的最后一次通話,18年過去了,陸旭軒忘不了。
那是1997年,母親離開四川老家打工整三年。
這通電話之后,母親消失在廣東的打工潮里,音訊全無。陸旭軒也從一個留守兒童,開始了四處流浪的生活。
25歲的陸旭軒成了中國早期留守兒童中的一員。二十年間,又有很多留守少年復制著他的流浪經(jīng)歷。于景群就是一個。
“留守兒童正在成為流浪兒童新來源。”2008年,貴州大學研究生余丹對貴陽的流浪兒童做過研究,發(fā)現(xiàn)46%的流浪兒童是留守兒童或流動人口子女。
“家”這個字,很多孩子還未懂得擁有,就已失去。
出走
“我不想讓自己記得”
從失去母親開始,于景群就開始流浪了。
2012年1月27日晚6時,12歲的于景群在專注地看著動畫片。身后臥室里的母親,漸漸失去了生命體征。
“媽媽手腳冰涼,睜著眼半天都不眨一下,我試了試鼻息,開始是熱的,很快就涼了?!彼貞洝?/p>
身患癌癥晚期的媽媽走了,于景群找來姥姥,“他們把媽媽帶走了,把媽媽碰過的、用過的東西都拿走了?!?/p>
記憶突然強行中斷在這里,“剩下的事你別問我,我都不記得了,我不想讓自己記得”。
此前,于景群跟著媽媽住在錦州老家,家境貧寒,從他記事起,父親就去北京打工,“做保潔?!蹦赣H去世后,他跟著父親到了北京。
于景群的父親說,在北京,他沒錢也沒途徑送兒子去上學,就把他留在望京附近的出租屋里,“白天上班時他還沒起床,晚上十點多回來已經(jīng)睡著了,溝通時間特別少”。
沒人管,于景群白天常跑出去玩,“在家時天天就在床上躺著不起來,吃飯就在床上吃”。
父子之間,沒有想象中的那種相依為命。至少在于景群的記憶里,爸爸常因小事打罵他。
他嘗試過理解父親,“從小他沒帶過我,我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打完都會買零食安慰我,可他一次比一次下手重,我怕了”。
一次挨打后,于景群離家出走。他溜進一個小區(qū),踹開一個地下室的大門,順手拿走兩件衣服,在小區(qū)蹦蹦床上睡了一夜。
他開始了“沒家”的生活。
和于景群相比,陸旭軒在留守的童年,是有過幸?;貞浀模籂敔敽芴鬯?。
陸旭軒出生時患有“神經(jīng)性馬蹄足”,雙腳向內(nèi)翻,走路時雙腿成X形,幾乎沒有勞動能力。
幼年時父母離異,母親出去打工,就再也沒回來過。他也跟隨父親來到北京。
可父親已有新的家庭。六年間,陸旭軒住在爺爺奶奶家,“爺爺疼我,把我當長孫看,奶奶只把我當成包袱。”說這話時,他低下了頭。
他記得爺爺?shù)暮茫憾ㄆ诮o他零花錢,并買來課本,輔導他認字,六年里,陸旭軒學會的3000個漢字都是爺爺教的。
奶奶會讓他做家務,做得不好,陸旭軒就會挨打罵,2008年那個夏天,陸旭軒拿著爺爺給的十塊零花錢,買回了最愛的恐怖小說看,被奶奶發(fā)現(xiàn)。奶奶追著他打,惹來爺爺大怒,老人又滿屋追著奶奶打。
這種場景也貫穿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這次,他決定離家出走了?!霸俅氯ィ恢罓敔斈棠虝l(fā)生什么事”。
他舍不得爺爺,但覺得“出走是必然的?!?/p>
流浪
“那些雞骨頭好香啊”
于景群皮膚黝黑,有點壯,最醒目的是兩道粗眉,沉默時,像剛剛生完氣。
講到流浪生活時,他的眉毛會揚起來。
四塊錢,是他離家時的全部資產(chǎn)。
2012年12月,在望京隨便搭上一輛公交,一路向南,下車,再換一路,到達了13公里外的十里堡。
陌生的四處為家的世界。
幾天里,于景群摸清了附近地形:華堂商場一樓有電視看,但只能看到晚上十一點;麥當勞和肯德基可以睡覺,但要注意有幾個不算友善的營業(yè)員。
吃飯問題也在這里解決。有客人吃剩下的炸雞,他就沖上去抓起來就嚼,“骨頭里面還有肉,他們都不知道”。
說到這兒時,他才露出同齡孩子常有的頑皮表情:張大嘴,模仿撕咬骨頭的動作,“那些雞骨頭好香啊。”
晚上睡覺的地方是兩公里外的朝青匯小區(qū),小區(qū)花園一角里有張長椅,晚上還算安靜。
于景群愛吃零食,標準還不低,“果凍一定要喜之郎的,薯片一定要罐裝的”。他會去小區(qū)里撿瓶子賣,撿上幾天,攢夠五六十塊錢,他就揣著錢去超市大采購。
最奢侈的娛樂是去附近的黑網(wǎng)吧,不需要身份證登記的那種,他花幾十塊錢可以連續(xù)坐上12個小時。
回憶這段流浪生活時,他不覺得這很艱辛。
年長些的陸旭軒對流浪體會更深。
旅游和流浪,同一座北京城,兩種感覺。“96年跟我媽來北京玩時,覺得北京特大,哪兒都好,跑出來以后我就奇怪,這是北京嗎?”
他總會念叨極少主動聯(lián)系他的母親。
流浪中的北京城,變得陌生。對他來說,自由得像監(jiān)獄,“比監(jiān)獄還監(jiān)獄”,他強調(diào)。
對于一個18歲的成年人來說,去飯店搶剩飯吃,絕非長久之計。
2008年,沒來得及游蕩多久,陸旭軒就被帶進了救助站。奧運會在即,街上已經(jīng)沒有了流浪漢的生存空間。
救助站里的伙食讓他受不了,“早飯是饅頭和咸粥,中午就吃清水煮白菜,一棵大白菜能煮一鍋?!?/p>
他始終籌劃著“飛越瘋?cè)嗽骸?。一天晚上,救助站外的護欄突然斷了,他瞅準機會,從護欄鉆了出來,一路狂奔。
“那是08年8月,我又臟又臭。”怕自己上不了公交,他找到一戶晾著衣服的人家,“撈起就走”。
陸旭軒想辦法上了回四川成都的火車:走投無路時,他唯一想到的出路,是回到家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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