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縱賭博實施詐騙 產業(yè)化操作“洗白”資金

　　網絡賭博“花式”設局：藏匿境外 專坑國人

　　原以為是“境外正規(guī)賭博網站”，能大撈一把，沒想到卻“著了道”。山西大同警方近期偵破一起境外網絡賭博案，該網站提供以福利彩票實時數(shù)據(jù)為輸贏參考的各類賭博項目，其代理遍布國內16個省份，三個月內賬戶入賬3.8億元。警方調查后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把窩點設在境外、專門針對境內人員實施犯罪的詐騙團伙。

　　《經濟參考報》記者調研發(fā)現(xiàn)，目前網絡賭博、電信詐騙、淫穢色情等境外互聯(lián)網犯罪，看似差別很大、花樣不同，但本質上作案模式類似。他們藏在國外，依靠上下游的犯罪鏈條，設計各種“花樣”?？訃恕＿@類犯罪行為門檻低但危害大、蔓延快，存在“抓不到人，查不清錢，難以固定證據(jù)”的打擊難題。

　　“明明押的‘大’，開獎變成‘小’”

　　據(jù)一些參與者講述，自己是被網友或熟人介紹到境外賭博網站參賭，網站的賭博項目以福利彩票實時數(shù)據(jù)為輸贏參考，賠率高且玩法多樣。

　　2017年底，50歲的山西大同市民高某英被“網友”楊某介紹了一個名為印象彩票的境外賭博網站，楊某告訴高某英，這家網站是設在境外的正規(guī)賭博網站，以彩票實時數(shù)據(jù)為輸贏參考依據(jù)，賠率更高且玩法更多，安全靠譜。

　　追求刺激的高某英注冊了賬戶開始嘗試，很快贏了1萬元，但從2017年冬天到2018年夏天短短半年間，高某英輸?shù)袅?0多萬元?！暗胶竺?，明明押的‘大’，到開獎時眼睜睜地看著變成了‘小’。”

　　警方查證，印象彩票網站通過網絡在線接收客戶注冊，對網站的各類賭博項目，如北京賽車、北京時時彩、重慶時時彩、極速時時彩等進行下注，按照客戶輸贏結果進行兌付，客戶輸了的錢就是網站的盈利。

　　高某英參與的賭博項目就是北京賽車，印象彩票網站接入福利彩票中北京賽車的實時數(shù)據(jù)，在網站下注后網頁上會播放北京賽車的實時畫面，比賽結束后開獎。玩法有“大”“小”“單”“雙”“龍虎”等，“小”就是比賽第一名的賽車在1到5號中產生，“雙”就是比賽第一名的賽車在編號為雙號的賽車中產生，押對即贏。此外，這些項目還分不同的盤口，各個盤口賠率不一樣，但是這些賠率都比正規(guī)售賣的福利彩票賠率要高，網站就以賠率高且玩法多樣來吸引參賭人員。

　　大同市某煤礦臨時工楊某從2016年開始，成為該賭博網站的“?？汀?，陸續(xù)輸?shù)袅藥资f元。

　　2018年2月，大同市公安局網安支隊研判出楊某等人的犯罪行為，經專案組深入研判調查，發(fā)現(xiàn)該賭博網站的各級代理涉及多地，涉案人員300多人。通過偵查，警方發(fā)現(xiàn)該賭博網站上的公司賬戶流水在三個月內入賬近3.8億元。

　　警方隨后在福建省泉州市、浙江省杭州市、內蒙古自治區(qū)巴彥淖爾市等地成功抓獲七名犯罪嫌疑人，凍結資金300多萬元，目前，這些犯罪嫌疑人已經被大同市人民檢察院批捕，案件在進一步審理中。

　　層層套路 “花式”設局

　　警方剝繭抽絲后發(fā)現(xiàn)，表面上看似是境外正規(guī)賭博網站的公司，實際上是一個由國內人員在境外架設服務器，專門針對境內人員進行詐騙的電信詐騙團伙，并且有專門的“套路”。

　　這一電信詐騙團伙首先用虛假身份在國外建立據(jù)點、網站。犯罪嫌疑人購買假身份信息“四套件”——身份證號、銀行卡、銀行U盾和手機卡等，用這些虛假身份在國外建立“據(jù)點”，架設服務器。

　　警方掌握，印象彩票網站公司地址為菲律賓馬尼拉，主要犯罪嫌疑人僅有12名，均為國內人員。包括一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和技術人員、服務人員及財務人員組成的三個小組，三個組分別負責網站服務器搭建與維護、客服推廣和賬務結算等工作。

　　將服務器架設好、接入正規(guī)福利彩票的實時數(shù)據(jù)后，該團伙便開始打著國內福利彩票的“幌子”，以高額回報為誘餌在國內發(fā)展代理和參賭人員。警方查證，印象彩票賭博網站的各級代理涉及河北、山西、浙江等16個省份、65個地市。

　　楊某輸了幾十萬元之后，在個人賭博的同時，于2017年1月注冊了代理賬號，開始以發(fā)展下線代理或下線參賭客戶的方式掙傭金。下線代理或下線參賭客戶在網站下注成功后，楊某可得到賭資的5%到10%作為傭金“反水”。楊某通過在QQ群里發(fā)布廣告等，發(fā)展了包括高某英在內的九名下線參賭人員和一名下級代理，他們在印象彩票網站查證的參賭資金有130多萬元。

　　專案組曾去北京、重慶等地調查發(fā)現(xiàn)，印象彩票網站上所謂的各類“彩票”只是為招攬賭客、掩飾賭博行為而設置的“幌子”。由中國福利彩票發(fā)行管理中心發(fā)行和組織銷售的北京賽車，只由北京市福利彩票銷售機構在所轄區(qū)域內銷售，利用互聯(lián)網銷售彩票的行為也是被明令禁止的。自2015年起，財政部等部門多次發(fā)布公告，禁止互聯(lián)網銷售彩票的行為。2018年8月，財政部等12個部門聯(lián)合發(fā)布公告，再次明確，堅決禁止擅自利用互聯(lián)網銷售彩票行為，嚴厲打擊以彩票名義開展的網絡私彩、網絡賭博等任何形式的違法違規(guī)經營活動。

　　不僅如此，該團伙還在后臺做手腳，操縱賭博結果?！皡①€人員開始嘗試時，一般會先贏一點作為‘甜頭’，等到上鉤之后，犯罪團伙就在后臺通過人為操作或者算法，直接更改下注結果等，進行詐騙?！贝笸泄簿志W安支隊民警許富利說，網站還會設置一些規(guī)則，給一些優(yōu)惠“反水”等小恩小惠，使賭客難以輕易退出。賭客上癮之后，投注越來越大，越輸越急眼越想回本，從而越陷越深。

　　而代理人員楊某也并未足額拿到傭金，印象彩票網站象征性地以“分”的形式“反水”到楊某的代理賬戶幾萬元后就沒了下文?！耙恍┵€博網站中其他巧立名目的賭博項目，莊家贏錢更容易，他們自己通過大數(shù)據(jù)計算就能干預結果，哪個買的人少開哪個，莊家永遠不會輸?！睂０该窬f。

　　大同市公安局網安支隊支隊長陳軍說，實際上，網絡賭博與電信詐騙、淫穢色情等境外互聯(lián)網犯罪本質上并沒有區(qū)別，只是在中間環(huán)節(jié)的騙人手法上有不同“花樣”。

　　門檻不高 蔓延極快

　　警方表示，這種看似“很邪乎”的境外互聯(lián)網犯罪，其實犯罪門檻并不高，但是發(fā)展蔓延卻極快。一些犯罪嫌疑人藏在國外，花錢雇傭幾個技術人員或者技術公司，就能完成網站搭建，通過線上線下宣傳后，便開始大肆牟利。

　　被抓的犯罪嫌疑人高某德是印象彩票網站的一名低等級財務人員。2016年4月高某德被其舅舅“帶上道”，在印象彩票網站招聘客服處進行在線咨詢后辦理了護照。2016年8月高某德乘坐飛機抵達位于馬尼拉的印象彩票網站后，公司管理人員分配其從事網站在線客服工作，月工資5000元，2017年8月至2018年7月期間，高某德被分配負責3萬元以下的出款工作。此外，高某德又聯(lián)系其中專同學辦理銀行卡，為該網站辦理資金轉移1635萬元。

　　高某德在該網站工作期間共計收入30余萬元，不滿足為別人“打工掙錢”的高某德決心“創(chuàng)業(yè)另干”。2018年6月，高某德伙同廖某德、林某耀等五人，共同出資45萬元，聯(lián)系了一家名叫星家坡雙贏制作的團伙搭建網站，成立了一個類似印象彩票網站的賭博網站，起名為“恒發(fā)彩票”。但高某德在2018年8月就落網了，落網時年僅17歲，恒發(fā)彩票網站服務器也被警方扣押。

　　江蘇淮安警方近期破獲的一起跨國賭博案中，犯罪嫌疑人也基本采用類似的犯罪模式。主犯余某等三人在老撾萬象租賃一間民房作為辦公地點，架設賭博網站，并招攬胡某等17人從事網站運營、資金流轉及費用結算。他們架設了五個賭博網站，開設棋牌類、博彩類及真人視頻類數(shù)十種賭博游戲，通過大量使用他人的信用卡及第三方支付平臺，對玩家的投注資金進行接收流轉，從中牟取暴利。該案涉案資金5億元。

　　江蘇破獲的另一起特大跨國網絡賭博案中，犯罪嫌疑人在菲律賓架設網絡賭博網站平臺，在互聯(lián)網線上線下吸引賭客投注“分分彩”“時時彩”等參與賭博，該賭博網站用戶數(shù)高達10多萬人，管理用戶84個，總代理27個，一級代理5300個。

　　一些境外淫穢色情類犯罪網站的基本犯罪模式也如出一轍。2017年8月以來，犯罪嫌疑人陳某伙同周某、郭某等人，通過在境外架設服務器，自行開發(fā)App接入淫穢色情直播源等方式招攬會員，傳播淫穢視頻非法牟利。至2018年8月該團伙被浙江嘉興警方打掉時，僅僅一年時間，這個盤踞境外、利用網絡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的特大犯罪團伙，竟發(fā)展出代理1.6萬多人，會員達350多萬人，涉案資金2.5億元。

　　抓不到人 查不清錢

　　多位基層民警表示，網絡賭博、電信詐騙和淫穢色情等危害巨大的境外互聯(lián)網犯罪，在上下游均有成型的產業(yè)鏈條，他們面臨著共同的打擊難題。

　　當前，境外互聯(lián)網犯罪呈現(xiàn)鏈條式產業(yè)化操作，難以確定犯罪分子真實身份。民警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網絡賭博、電信詐騙、淫穢色情等境外互聯(lián)網犯罪在上游已經形成了專門提供假身份信息的“四套件”服務產業(yè)?！澳壳霸谝恍┑胤揭呀浶纬蓪ｉT向貧困人員、拮據(jù)學生等購買‘四套件’信息，隨后以兩三千元的價格出售給別人的產業(yè)鏈?！泵窬f，印象彩票賭博網站12名主要作案人員使用均是這種“四套件”包裝過的虛假信息。

　　下游犯罪集團下設的各個團隊各自獨立，單線聯(lián)系?；钴S的代理團隊呈金字塔式各自向下蔓延，發(fā)展下線，遍布全國各地，呈現(xiàn)無序狀態(tài)，這些下線代理和參賭人員卻對主要犯罪團伙情況一無所知。

　　福建省泉州警方近期摧毀的一個特大網絡賭博團伙，初查投注金額近18億元。犯罪嫌疑人董某某成立“賭博公司”，租用境外賭博服務器，聘請技術人員對賭博網站進行管理，采用“公司—大股東—股東—總代理—代理—會員”六個級別的金字塔結構，依托熟人關系層層發(fā)展下線，大肆接受下線投注，從中牟利。

　　躲在境外的主要犯罪分子即便被查實身份，也難以抓捕歸案。太原市公安局偵辦一起網絡賭博案時，循線追蹤到緬甸后發(fā)現(xiàn)，犯罪分子服務器建在當?shù)啬硠萘Ψ秶鷥?，民警難以深入。“從技術上說，追蹤沒有問題，但有時人帶不回來?！睂０该窬f。

　　犯罪分子的資金流向難以查清并固定住證據(jù)，也是警方面臨的一個難題。據(jù)警方分析，境外互聯(lián)網犯罪資金“出口”呈現(xiàn)產業(yè)化操作，有專門的資金流通、“洗白”渠道。

　　大同市公安局網安支隊案件大隊大隊長王志華介紹說，一些第三方金融公司、支付平臺成為互聯(lián)網犯罪的下游“出口”，印象彩票賭博網站大部分資金結算由第三方支付平臺完成。

　　“境外賭博網站域名經常更換，他們辦理使用的大量銀行賬戶也經常更換，大量資金通過第三方支付平臺迅速周轉，很快分流到各地的賬戶，不知所蹤?！币恍┟窬瘧岩?，甚至在“提現(xiàn)”環(huán)節(jié)也形成了專門的產業(yè)鏈條，有專門的“取錢公司”代理提現(xiàn)業(yè)務，掙取傭金。

　　“網絡第三方支付平臺結算額度較大，輕輕一點，很快走了，但是流水反饋起來就慢了?！痹S富利說，公安部門完成手續(xù)、查到流水一般需要15天，但印象彩票網站匿名卡10天一換，“永遠不趕趟”。

　　此外，民警表示，這些犯罪團伙將服務器設在境外，難以固定證據(jù)。在境內可以查封、調取，電子證據(jù)固定下來本來就很難，在境外難度更大。

　　亟須全鏈條打擊

　　近年隨著公安打擊力度加大，服務器租賃管理逐漸正規(guī)，原本在國內的互聯(lián)網犯罪分子將網站服務器、人員等“據(jù)點”轉移到非洲、東南亞等地，在當?shù)乩U納稅收等“保護費”之后，就成了“合法產業(yè)”。

　　民警在福建將一名印象彩票網站犯罪分子抓獲時，該犯罪分子竟說，抓住也沒用，他們在菲律賓開設賭博網站是“合法產業(yè)”，受當?shù)乇Ｗo。

　　實際上，境外一些國家雖然允許經營博彩業(yè)，但條件嚴格，只要賭博機構未獲政府授權或發(fā)照即為非法賭博，并對所有形式的非法賭博重拳打擊。

　　山西華炬律師事務所律師任建榮說，我國嚴禁賭博，根據(jù)刑法屬地管轄原則，犯罪的行為或者結果有一項發(fā)生在中國境內的，就認為是在中國境內犯罪。境外賭博集團通過網絡賭博，引誘中國境內的參賭者網上賭博，實質是把賭場開設到了境內，犯罪行為地發(fā)生在境內，涉嫌構成開設賭場罪。

　　近年我國加大了與國外聯(lián)合打擊境外犯罪的力度，同時對境外犯罪和在逃人員持續(xù)展開追捕行動，一些犯罪分子紛紛落網。但基層民警同時表示，境外互聯(lián)網犯罪發(fā)案在各地基層，但基層辦案難度較大，建議各級各部門加大協(xié)調力度，進行全鏈條打擊，包括對倒賣身份信息的上游犯罪鏈條也要進行專項打擊。

　　此外，他們建議加大第三方支付平臺的行業(yè)監(jiān)管力度，同時出臺新的司法解釋，彌補法律漏洞。按照法律規(guī)定，明知為犯罪分子提供資金服務，才構成違法犯罪，但“主觀認定”很難。多位民警建議出臺新的司法解釋，對明顯流水異?；蛸Y金數(shù)額巨大但卻無實際商品即可認定為“主觀犯罪”，將第三方支付平臺納入法律監(jiān)管框架內，堵住互聯(lián)網犯罪的下游資金流通渠道。

　　民警同時提醒廣大群眾，網絡賭博、淫穢色情等利用人性弱點，極易使人沉迷，賭局除了莊家設局，欺騙參與者投注資金外，部分網站，還會使用釣魚鏈接進行偽裝，用戶點擊后，可能會造成手機中毒甚至有財產損失的風險。沉迷賭博不僅影響自己，還會影響到身邊的親友，廣大群眾勿存僥幸心理，遠離這些行為。（記者 孫亮全 胡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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