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女兒徐玉玉去世3天后，徐連彬全家被悲傷和熱議包圍。

母親李自云想起女兒就哭，父親徐連彬忍著悲傷接受一波又一波的媒體采訪，“我們孩子太老實了，希望其他家庭不要再受騙?！?/p>

8月19日，18歲的臨沂羅莊女孩徐玉玉，接到了一通詐騙電話。即將踏入大學的她被騙走上大學的費用9900元。在報警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心臟驟停，經(jīng)醫(yī)院搶救無效，不幸于21日離世。

重案組37號(微信ID:zhonganzu37)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同一時期，接到類似詐騙電話的學生并非徐玉玉一人。與徐玉玉同一鄉(xiāng)鎮(zhèn)的校友也險遭詐騙;而在臨沂市河東區(qū)的一個村莊，一名學生被騙走6800元學費。徐玉玉的多位同學表示，他們和家人都曾接到過推銷或詐騙電話。

徐玉玉的去世引發(fā)了社會對個人信息泄露和電話詐騙的討論。全國人大代表、南京郵電大學校長楊震，曾在兩會上建議盡早啟動個人信息保護法立法。而徐玉玉，今年考上的正是南京郵電大學。

高考(精品課)前，徐玉玉在教室學習。 受訪者供圖

等待開學的“大學生”

剛滿18歲的徐玉玉出生在臨沂市羅莊區(qū)高都街道中坦社區(qū)。姐姐徐林中國海洋大學本科畢業(yè)后，幾經(jīng)努力，去了新加坡的化工廠工作。

在中坦社區(qū)，徐玉玉是徐家第二個有出息的孩子。她入讀的是臨沂第十九中學的文科實驗班，成績常年保持在班級前五名，甚至一度沖上全市前20名。

在班主任潘寶建的印象中，徐玉玉是英語課代表，一心想學小語種，“如果正常水平發(fā)揮，最少是山東大學?！?/p>

今年高考，發(fā)揮不算如意的徐玉玉以568分的成績，被南京郵電大學英語(精品課)專業(yè)錄取。8月6日，她在QQ空間曬出錄取通知書和學校的手繪地圖?！澳闶俏?身邊)最爭氣的同學，加油啊!”同學留言。

“一定會的!”徐玉玉回復。

8月6日，徐玉玉把錄取通知書圖片上傳到QQ空間。

入校報到的時間定在9月1日。徐連彬從半年前就開始為女兒的學費發(fā)愁。妻子李自云腿部殘疾，全家開銷都靠他一人在村子附近的建筑工地打零工。

在徐玉玉的多位同學看來，勤奮、儉省，是她身上揮之不去的標簽。

作為一名住校生，徐玉玉每月的開銷只有200元左右。同學蔣奇透露，學校食堂一葷一素，價格通常在5元左右?！靶煊裼癯３Ｖ稽c素菜，或者光吃饅頭。”

每年過年的壓歲錢她也攢了起來。

臨近開學，徐連彬湊了半年，8000多的學費“還是沒攢夠”。

8月17號，他帶著女兒到區(qū)教育局辦理了針對貧困學生的助學金申請。隔天，接到教育局電話，“說錢過幾天就能發(fā)下來?！?/p>

按照南京郵電大學錄取通知書中的要求，學生需要在20號之前把學費打進學校寄送的銀行卡里，學校會自動扣款。

8月18號，徐連彬借了親戚一部分錢，湊足了1萬塊帶著女兒去銀行存了：“學費8000多，剩下的是生活費，不到2000。”怕女兒去了南京不夠花，徐連彬又寬慰她，“等爸爸發(fā)了工資，再給你打點生活費?！?/p>

19號下午4點半，騙子的電話直接打到了徐玉玉母親李自云的手機上。聽說是要“發(fā)放什么助學金”，她喊了女兒來接電話。

入秋后的臨沂，午后天邊掛著烏云。徐玉玉說，快下雨了明天再去領(lǐng)。

“19日是發(fā)放助學金的最后一天，晚了就拿不到了。”對方說，20分鐘內(nèi)趕到ATM機旁，通過ATM機就能領(lǐng)到2600元助學金。

李自云向重案組37號(微信ID:zhonganzu37)回憶，為了拿到2600元助學金，給爸爸減輕負擔，徐玉玉沒有猶疑，“抓起家里的雨披，騎著車就去了銀行?！?/p>

2016年3月27日，在教室里好友們?yōu)樾煊裼襁^18歲生日。受訪者供圖

被欺詐電話包圍

離家3里之外就是建設(shè)銀行的ATM機。按照電話里的要求，徐玉玉插了3次卡，沒有取到助學金。

烏云在天邊聚集，天黑了下來。因為此前一天接到的教育局電話，徐玉玉并沒有懷疑。按照電話里的指示，她又換到了附近的農(nóng)業(yè)銀行。

對方問她身上是否有其他銀行卡。徐玉玉提到了剛剛存入1萬元學費的銀行卡。

“那張交學費的銀行卡還未激活，”對方要求她通過ATM機取出9900元，把錢匯入指定的賬號，以“激活銀行卡”，并聲稱半小時內(nèi)，會把9900元連同2600元助學金一起匯回來，徐玉玉沒有懷疑就轉(zhuǎn)出了9900元。

錢剛匯出，密集的雨點落了下來。徐玉玉開始等待。半小時過去，錢沒有回來。她再回撥過去，“電話已經(jīng)關(guān)機”。

冒著雨，徐玉玉騎著自行車飛奔回家?！皨專铱赡鼙或_了學費?！毙煊裼窀鷭寢屵叿治鲞吙?。李自云看女兒哭得厲害，勸解她，“全當花錢買了個教訓?！?/p>

徐玉玉接受不了本就貧困的家庭橫遭騙局，她拉著父親去了派出所。

徐玉玉不知道，幾乎同時，家住臨沂市河東區(qū)湯頭鎮(zhèn)的蔡芹也被騙走了6800元學費。

“沒有人會覺得我可憐，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怪就怪自己笨，因為自己的笨，傷害了一個家庭?！?月19日晚，從派出所回到家的蔡芹在微博上發(fā)泄心里的自責。

一名自稱“上海市嘉定分局刑偵隊”的警官稱，蔡芹涉及一起非法洗錢案，正在被通緝，“如果沒證據(jù)證明合法的資金流動，要在監(jiān)獄里度過后半生。”

同樣，對方稱，30分鐘徹查結(jié)束后會把錢退回。被嚇慌的蔡芹通過支付寶匯出了銀行卡里的6800元學費。

騙子提供給蔡芹(化名)的“通緝令”。

多方信源顯示，接到詐騙電話的，并非個例。

“徐玉玉接到詐騙電話的那幾天，也有其他班級的學生的爸爸接到類似電話?！迸藢毥▽χ匕附M37號(微信ID:zhonganzu37)說，對方自稱是臨沂市財政局，通知他們領(lǐng)取2680塊的補助。

幸運的是，這位同學的爸爸警惕性很高，讓對方提供財政局的固定電話。對方?jīng)]給。他又聯(lián)系了班主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這回事。”

幸運沒有降臨在徐玉玉身上。

從派出所走出來，她邁上了父親的灰色金鵬電動三輪車。徐連彬發(fā)動車，走了三分鐘，他想起剛下過雨，怕女兒著涼，“想叮囑她穿上外套”。

一回頭，發(fā)現(xiàn)坐在馬扎上的徐玉玉，已經(jīng)歪倒在車里。徐連彬停車去抱女兒，“身子都軟了。”120趕到時，“人都快不行了?！?/p>

我們的信息是怎么泄露的？

19日晚，在臨沂市礦務(wù)局醫(yī)院，徐連彬被告知，女兒“已經(jīng)開始腦死亡”。

經(jīng)過搶救，徐玉玉心跳恢復，“但心臟已經(jīng)供不上血，依靠呼吸機維持生命。”趕來看望徐玉玉的同學郭秋彤隔著重癥監(jiān)護室的玻璃，看到昔日的好友因為呼吸機壓迫，“臉都變形了，臉色很難看”。

在班級QQ群里，跟在醫(yī)院的學生隨時報告徐玉玉的狀況。學校也緊急給全校學生發(fā)了短信，“警惕類似的騙局”。

學生的不安并沒有減少?！拔覀兊男畔⑹窃趺葱孤兜?”、“為什么她需要助學金，騙子就找來了”、“很多推銷電話，知道的(信息)還不少”……

郭秋彤和同學仔細回憶了可能泄露信息的節(jié)點?！案呖紙竺⒉蛔鞅妆ＷC書、十條警戒線，都填了家長的手機號。”日常學習中，老師為了方便管理學生，還通過飛信，加了部分學生家長。

8月21日晚，同學們的疑惑未及解答，QQ群里傳來語音：“告訴大家一個不好的消息，玉玉已經(jīng)心跳停止了?！?/p>

此后，“女孩被騙光學費離世”的消息經(jīng)轉(zhuǎn)發(fā)，引發(fā)逾千萬閱讀，與之相關(guān)的電信詐騙也再次被關(guān)注。

獨立電信分析師付亮向重案組37號(微信ID:zhonganzu37)介紹，隨著溝通的工具越來越方便，電信詐騙的方式越來越多，“防不勝防”。以經(jīng)濟活動的浙江省為例，公開報道顯示，2015年一年，浙江警方受理通訊網(wǎng)絡(luò)詐騙案件10.71萬多起，損失高達15.43億元，同比分別上升了41.3%和32.8%。

一位不愿具名的基層民警表示，徐玉玉被騙的170和171是虛擬號段，“不用身份證就可以辦到”，通過手機號碼追蹤破案的可能很小。

重案組37號(微信ID:zhonganzu37)注意到，工業(yè)和信息化部下發(fā)的《關(guān)于貫徹落實<反恐怖主義法>等法律規(guī)定進一步做好電話用戶真實身份信息登記工作的通知》，要求電信企業(yè)從嚴落實對入網(wǎng)用戶實名登記工作。

與此同時，工信部網(wǎng)安局的一份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目前仍有不少虛擬運營商為了開拓市場，在貫徹執(zhí)行政策實名制時存在違規(guī)行為，這一定程度上為騷擾信息、垃圾信息、詐騙信息泛濫提供了土壤。

“它涉及警方、電信運營商和銀行系統(tǒng)”，通信行業(yè)門戶網(wǎng)站飛象網(wǎng)總裁項立剛稱，目前電信詐騙破案難，除了涉及公安、通信、銀行等多部門，“詐騙犯效率高，成本低，而警方的效率偏低，沒有形成超出區(qū)域管理的平臺，我認為是大問題。”

項立剛舉例稱，按照警方屬地管理的原則，山東臨沂警方想要破案的話，“去廣東、廣西，花費的成本早就超過被騙的9000多元了?！?/p>

徐玉玉和好友在一起。 受訪者供圖

警告

徐玉玉去世后，徐連彬一家從她的衣物中找到了她攢的壓歲錢，“有一千多塊?！?/p>

按照計劃，8月31日，徐連彬和妻子帶著徐玉玉將從臨沂出發(fā)到南京。在那里，他們將與從新加坡趕來的大女兒徐林匯合，送徐玉玉邁入大學。

5月底，姐姐徐林回了趟老家。趁著考前放假，她帶著妹妹去了附近的家具城，花1500塊錢買了一套衣柜和書桌，“想讓她高考完，把衣物收拾出來，開學時可以直接帶走。”

8月22日，徐玉玉收拾好的行囊被帶進了火葬場。原來兩姐妹擠著睡覺的屋子“完全變了模樣”。

“20日我局立案偵查此案，目前，省廳和市局派出專人指揮、督導該案，刑警大隊也參與其中?！?月24日，臨沂市公安局羅莊分局相關(guān)負責人向新京報透露，此前也處理過電信詐騙案件，但像這次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非常令人痛恨，我們一定會盡全力破案?！?/p>

重案組37號(微信ID:zhonganzu37)梳理發(fā)現(xiàn)，根據(jù)今年2月國務(wù)院打擊治理電信網(wǎng)絡(luò)新型違法犯罪工作部際聯(lián)席會議的部署，公安部刑偵局依托“電信詐騙案件偵辦平臺”，對全國電信詐騙涉案賬戶實行快速接警止付。

設(shè)在公安部刑偵局的全國打擊治理電信網(wǎng)絡(luò)新型違法犯罪專項行動辦公室實時審核各地接警錄入偵辦平臺的涉案賬戶信息，并與相關(guān)銀行緊密協(xié)作，開展緊急止付工作。

公安、通信運營商、銀行系統(tǒng)的聯(lián)合成為各地成立反詐騙中心的一致做法。電信詐騙頻發(fā)的溫州市，請來了包括工農(nóng)建等銀行的5位資金分析專家，電信、移動、聯(lián)通等通信運營商的3位通信分析專家，以及百度、阿里的5位大數(shù)據(jù)分析專家。

“中心成立后的一個月，成功截留了475萬余元。”浙江公安官網(wǎng)顯示，溫州同期總報警金額為1400萬元，這等于挽回了超過三分之一的損失。

8月24日上午，另一名被騙學生蔡芹接到了派出所所長打來的兩通電話?！扒耙煌ㄕf案子很受重視。后一通說，我可以申請貧困補助。”但是被騙的錢是否能追回，沒有答復。

同日，教育部發(fā)布提醒稱，廣大學生尤其是大學新生，無論是哪個單位或者個人提供資助，不應要求學生到ATM機或網(wǎng)上進行雙向互動操作。

臨沂公安官方微博也公布了具有針對性的提醒：“當前，各大院校陸續(xù)開學，詐騙分子蠢蠢欲動。”提醒稱，作案分子在電話里通知受害人按照規(guī)定可以向其發(fā)放助學金，再以需先存錢激活銀行卡等為由誘騙當事人通過銀行轉(zhuǎn)賬匯款，從而實施詐騙。

(文中徐林和蔡芹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