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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欲老海南村
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6月20日,65歲的蘇軾在儋州生活了三年零九天之后,終于接到大赦的詔令,北返中原。真的要走了,此時蘇軾的心情卻異常復雜。既有將與子孫團聚的喜悅,又有對儋州父老的不舍。他在詩中表達了自己的深情:
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
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游。
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yōu)。
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
他以詩明志,把海南當作故鄉(xiāng),而把出生之地蜀州看成寄生之地??梢娞K軾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了這片異鄉(xiāng)的土地和這里的人民。“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陽招我魂。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發(fā)是中原?!边@首詩是蘇軾在海南最后的作品,題目是《澄邁驛站通潮閣二首》。
第二年的6月11日,蘇軾在路過鎮(zhèn)江的時候,游覽了金山寺,看到寺里自己的畫像仍在,于是在上面題寫了一首六言詩: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
第一句說自己年事已高,形容枯槁,內(nèi)心平靜,不再有恩怨,不再有波瀾,就像木頭燃燒之后化作冷灰。第二句說自己一生在官場顛沛流離,就像離岸的小舟一樣,身不由己,不知所如。而后兩句則讓人為之一振。按照常理,三次貶謫應該是他心底永遠的痛。然而恰恰是這最難熬的逆境,豐富了他的內(nèi)心和閱歷,使他有更多自由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寫作、思考、喝酒、賞月,品味世情,感悟人生,展現(xiàn)出他豐盈飽滿的精神世界。幾次貶謫,都是以失意開頭,以詩意結(jié)尾。
人世間的事,往往就是這樣富于戲劇性,蘇軾遇赦北歸時,構(gòu)陷他的宰相章惇因為反對徽宗即位,被貶謫嶺南。章惇的兒子章援,怕蘇軾報復他的父親,便寫信請?zhí)K軾手下留情。蘇軾馬上回信安慰他們,并把自己在嶺南生活的心得和經(jīng)驗告訴章援,還囑咐他嶺南缺醫(yī)少藥,要給父親多帶些藥品,以備不時之需。章援見信后,深為蘇軾的寬宏大度和古道熱腸所感動。蘇軾給章援的回信,被林語堂先生稱為偉大人道主義精神的文獻。
《論語》開篇就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孔子在此著重強調(diào)了君子應有的風貌,這就是古代仁人志士的操守,也是蘇軾的生活態(tài)度以及思想境界的根源。
蘇軾在《潮州韓文公廟碑》中說:“浩然之氣,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獄,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痹娢氖谷遂`透,信仰使人堅定。充塞天地的浩然之氣,正是中華民族的內(nèi)在精神。對于中華文化而言,對于海南儋州而言,蘇軾的存在,是天理昭彰,是中華民族偉大精神的耀眼之光。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蘇軾的這兩句詩氣勢雄健,展示了一個以圣賢為榜樣的人,顛沛流離之際,對仁慈惻隱、節(jié)義廉恥的持守。
中國歷代優(yōu)秀知識分子,其處境之困苦,使命之艱巨,心態(tài)之昂揚,意志之堅強,人格之偉大,從“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屈原,到“茲游奇絕冠平生”的蘇軾,再到“旌旗十萬斬閻羅”的陳毅,從書生意氣,到革命家的情懷,可知這天地間的浩然之氣,始終都是蓬蓬勃勃川流不息的。
星移斗轉(zhuǎn),倏忽就是千年。今天我們重讀蘇軾,不僅因為他的文學造詣讓我們高山仰止,他融堅毅、豪放、豁達于一身的高貴品質(zhì),對黎民百姓的火熱深情,更值得我們學習。由此想到,那些為了中華民族的光明未來而歷經(jīng)苦難的仁人志士和革命先輩,他們始終沒有被敵人戰(zhàn)勝,沒有被困難壓倒,他們是中華民族的脊梁,他們代表了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偉大精神!
?。ㄔd于《光明日報》,作者系吉林日報社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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