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由于視頻的獲取越來越容易,各類青少年欺凌事件進入到公眾視野。最高人民檢察院近日公布了一組數(shù)據(jù),2016年1月至11月,全國檢察機關(guān)共受理提請批準逮捕的校園涉嫌欺凌和暴力犯罪案件就有1881人,經(jīng)審查,批準逮捕的有1114人
2016年12月13日,溫州市鹿城區(qū)人民法院對一起校外欺凌未成年人案進行了宣判。被告人中7名女孩,犯罪時年齡最大的19歲,最小的還未滿16周歲。最終法院以強制侮辱罪、非法拘禁罪,數(shù)罪并罰,分別判處7名被告人有期徒刑六年六個月至八個月,緩刑一年不等。
記者:這個案子比一般的欺凌案件,似乎看上去判的比較重,這個案子跟一般的欺凌案到底有什么不同?
溫州市鹿城區(qū)人民法院少年刑事審判庭副庭長翁欣宇:一般的欺凌案件是一種故意傷害的行為,或者尋釁滋事的行為。這個案件要比那些行為更惡劣一點,有強制侮辱行為,而且人數(shù)眾多,是一種聚眾強制侮辱的行為。
涉及本案的暴力欺凌視頻來自于一個叫“伐木累”的微信群,群內(nèi)9名成員中有7人均為本案被告人,其中4人年齡均在18周歲以下。從2015年10月建群后,在她們數(shù)以萬計的聊天記錄里,一段段的小視頻記載了她們抱團打人的全過程。經(jīng)法院審理查明,在2016年2月18日的凌晨1點30分之后的30多個小時內(nèi),有四名受害者先后遭到她們的毆打。
這是2016年2月18日當天凌晨上傳至微信群里的一段打人視頻,不斷向蜷縮在地上的女孩踢踹的是本案中年齡最大的被告人,19歲的蹇某連。
6名女孩心情不爽抱團打人 目標隨機
記者:打的是誰?
蹇某連:我不認識。
記者:不認識怎么就打起來了?
蹇某連:因為徐某靜叫她道歉她不道歉,然后才打她的。
畫面中被踢倒在地的17歲女孩郭某和打她的這6名女孩并不相識,事發(fā)當晚她們同在一間酒吧玩耍,突然郭某被人叫出酒吧,強行帶到樓梯間,早已等在那里的6名女孩一起對她實施了毆打。
婁某鈺:那時候是,徐某靜跟我們說,看那個女的很不爽。
陳某云:當時有幾個女的就起哄說那就打她,一群人就開始動手打她。
記者:當時怎么就有這種沖動,要打她一頓呢?
徐某靜:就是對家里人的不滿什么的,都會發(fā)泄在一個不認識的人的身上。
記者:因為什么事?
徐某靜:那時候爺爺沒了,我伯伯就是那種很無所謂的樣子,就感覺,我爺爺沒了好像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一樣。
記者:那打什么人,有目標嗎?
徐某靜:沒有。
記者:當時隨機選的這個人?
徐某靜:是。
徐某靜說,家里的變故,親人的冷漠,加上身體的不適讓她當晚心情煩躁。這起沒有緣由的毆打持續(xù)了近一個小時,對郭某的欺凌也從最初的拳打腳踢升級成了人格侮辱,她們先是脅迫郭某掀起上衣跳舞,直至上衣脫光后,繼續(xù)對其進行辱罵、毆打,以及錄像,并將這些視頻上傳到了“伐木累”微信群。
陳某云:打的過程中就突然想到要把她衣服脫掉,好像也沒有任何的理由。
記者:而且還有人拍了錄像?
陳某云:嗯。
記者:你當時在做什么?
陳某云:我都是在邊上看,她們會讓我一起動手,可能就覺得,所有人都動手了,我一個人在邊上看,不出手也不好,我就偶爾也上去,當時真的沒有真心想打她們。
17歲的陳某云加入這個群體剛剛半年左右,微信視頻里并未找到她直接打人的影像,但經(jīng)警方調(diào)查認定,她參與了本案中的每一次打人事件。
陳某云:以前對我來說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影響,我只是在場看就算出事了我也不會有事,當時就是這種想法。
記者:其實你心里不是特別認同這個事的,但為什么要求自己一定要在場呢?
陳某云:挺害怕失去這群朋友的,就是好像想跟她們關(guān)系處得更好。
記者:那個時候內(nèi)心里面會有一些糾結(jié)矛盾嗎?
陳某云:有,我每次都是拒絕的。但是她們有時候就會說我沒有看過你打架怎么樣的,這個跟我有什么仇這樣的你不該打她嗎,當時真的沒想上去動手打人家。
一起抱團打人的這7名女孩年齡最大的19歲,最小的還未滿16周歲,她們中部分是溫州本地人,也有隨家人在溫州打工后定居的新溫州人。她們來自不同學校,年齡相仿,通常是在酒吧等地玩耍時相識的,一同組成的微信群里記錄了她們集體“施暴”的過程。
記者:我們在采訪當中也會有一些地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比如團伙一起作案,這人本身跟她沒有太直接的利害沖突,但是也跟著去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理促使她這么做?
溫州市鹿城區(qū)人民檢察院未成年人刑事檢察科檢察員朱曉丹:我覺得這其實是一種盲從,她們沒有想到這是一個共同犯罪的概念,就是我要為整個所有人的行為來負責。她們就認為我為我自己做的事情負責,我就是打一巴掌、踢她一腳、踹她一腳,又沒有把她踹成什么傷,甚至是說危急到她生命,所以她們覺得這個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法律已經(jīng)對這7名少女的欺凌行為做出了懲罰,我們想知道,距今大約一年前的那三十多個小時里,這七名正處在花季年齡的少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家庭“依戀關(guān)系”缺失 打人者在小團體中尋求歸屬感
蹇某連:家庭變故致性情大變 案發(fā)后沒有一句辯解
2016年2月18日是正月十一,距離上一次打人不到20個小時。在溫州市中心一間快捷酒店的房間內(nèi),年僅15歲的冰冰被6名女孩關(guān)在這里輪流毆打,畫面里正在對她進行踢踹的是19歲的蹇某連。
記者:那天怎么有這么大的氣呢?
蹇瞿連:這件事情跟我也沒關(guān)系的,我不認識她,施萌跟她有點矛盾,說把她拉到房間里讓她道歉。她不道歉之后就動手打起來了。
記者:我看到你打得挺狠的。
徐某靜:因為小萌的男朋友好像跟她發(fā)生了關(guān)系,小萌就很委屈,讓我們幫她出氣。
記者:你以前跟她有過矛盾嗎?
徐某靜:有過。她有一次找了一幫女的,過來想打我,后來沒打。
畫面中身穿黑白條紋上衣的女孩就是小萌,案發(fā)時她16歲,這起打人事件似乎是因她而起。
2月18日打人這天是正月十一,還沒有過完年,她們幾個小伙伴約好了要在開學前進行最后的狂歡,而連續(xù)施暴是計劃外的行為。一邊用手機錄像,一邊對冰冰實施踢踹的是蹇某連,她也是“伐木累”微信群的群主。
記者:在打別人的時候,心里有什么感覺?
蹇某連:生氣啊。
記者:打完人你不會變得開心嗎?
蹇某連:不會打完之后還是很生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記者:你在學校受過欺負嗎?
蹇某連:有。
記者:因為什么事受過欺負?
蹇某連:我也不知道什么事,無緣無故,腦子有問題那些人,就把我拉過去,拉到樓梯間,一群人把我打了一頓。
記者:打得厲害嗎?
蹇某連:就頭也腫了,臉也腫了,身上有瘀青。
記者:在學校受欺負以后跟老師說,還是跟家長說呢?
蹇某連:誰都不說,說了有什么用。從那以后,我就想著我不要被別人欺負,我才會有這種心理,以前也沒有的。
蹇某連從小在四川跟著老人生活到12歲才被父親接來溫州,因為方言不通她很艱難地適應著新的學校環(huán)境。
初到溫州時她和妹妹進了同一所學校,讀小學四年級。在父親的獨自照顧下,她順利的考入了當?shù)匾凰诲e的中學,在她初二那年媽媽突然回到了這個家,原本平靜的生活就此打破。
記者:你媽回過來一段時間,你們感情有沒有恢復?
蹇某連:沒感情,無所謂,陌生人。
記者:媽媽會主動地給你搭話嗎?
蹇某連:不會,她兇我,我兇她,經(jīng)常打我跟我妹。
記者:一般因為什么事?
蹇某連:什么事都能吵起來,家里的瑣碎小事。我要寫作業(yè),我不喜歡洗碗,她讓我妹洗,我妹那么小,那我也不愿意的呀,你自己不會洗,每天沒事情干。
記者:我感覺你挺護著你妹的?
蹇某連:對。我媽每次罵她,我都罵我媽的,你自己從小生下來沒管過,你憑什么罵她?我都跟她打過。
記者:你真還過手啊?
蹇某連:她打我我肯定要還手的嘛,她跟我差不多高,我不怕她。
記者:你爸爸在場嗎?
蹇某連:我爸就會罵我媽。
記者:有沒有問過,就是你們不見面的那些年她去哪了?
蹇某連:我知道她干嘛去了,有些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記者:會是什么事呢?
蹇某連:反正不是些好事。
也正是那段時間,她變得不愛回家,在學校即便受了欺負,父母也不再是她愿意傾訴的對象,回家后她努力表現(xiàn)的更為堅強,她認為家里更小的妹妹還需要她來庇護。因此在這個群體里,她也成為了其他人的依靠。
朱曉丹:這個孩子給我的印象,一直都是比較堅強的態(tài)度,我接觸她這么久,沒有看她掉過一滴眼淚。人都有趨利避害的一種想法,會去辯解,但是她從來沒有為她的任何行為辯解,都是欣然接受。
視頻里15歲的冰冰就像一只落入狼群的小羊羔,一臉恐懼不知所措。正在拍攝視頻,并加油助威的是17歲的婁某玉,在這之前她和受害人冰冰素不相識。
記者:我看到下手也是真下手,你怎么解釋當中的反應,當時的心理?
婁某鈺:朋友叫我去,就是為了幫她,然后我們又經(jīng)常在一起,不可能不幫,而且我們都是一起的。
記者:就是朋友被欺負,你去馳援,但你們?nèi)硕啵脦讉€人打一個人,你覺得這是幫嗎?
婁某鈺:那時候是覺得。
徐某玉:跟父母沒有共同話題 害怕失去朋友
這場持續(xù)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暴行,最終在施暴者的集體疲憊中告一段落。此后她們兵分幾路出去狂歡,被害人冰冰也被帶去了KTV。微信群里接下來的聊天記錄記載著她們逐漸失控的情緒。
距離上次施暴僅過去1小時18分鐘,徐某靜突然在群里提出繼續(xù)毆打冰冰的想法。徐某靜的這一提議再次在群內(nèi)得到了響應。
當晚的徐某靜像一頭失控的小野獸,在對冰冰一次次毆打后,又在南方寒冷的冬天里用冷熱水交替將冰冰淋濕,并用掃把敲打其頭部。
記者:現(xiàn)在我面對你,我在想像那個拿著掃把打人,邊打邊罵的那個人,我沒法聯(lián)想起。
徐某靜:那段時間自己都覺得嚇人了。
記者:在你爸媽眼里呢,你是一個什么樣的孩子呢?
徐某靜:不清楚。我不知道我媽長什么樣,我跟我爸也接觸不多,怎么說,不算很熟。
記者:她們是離異了是嗎?
徐某靜:應該沒有離異,因為我爸好像是還沒有結(jié)婚呢。我跟我爺爺奶奶住一起,爺爺奶奶帶大的。
爺爺?shù)碾x去之所以讓她難以接受,是因為從小到大,爺爺奶奶一直承擔著她父母的責任,是她人生中最為親近的家人。
記者:那你覺得打人管用嗎?能釋放嗎?
徐某靜:會有一點吧,相當于泄憤嘛。
記者:這種開心能持續(xù)多久?
徐某靜:不久。
記者:那段時間,你們會覺得做什么事會讓你開心呢?
徐某靜:那段時間,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挺開心的。
徐某靜說,有次生病一直高燒不斷,咳嗽,感冒,家里人沒怎么管她,小伙伴們知道了之后,帶她去看病,照顧她。和徐某靜一樣,17歲的陳某云也在這個群體里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在酒吧里機緣巧合的相識,讓她加入了“伐木累”這個群體,而在此之前她一直屬于老師家長眼中的乖孩子,在學校一直擔任班長。
陳某云:父親再婚后感覺爸爸被搶走了
記者:什么就開始在外面混夜場了?
陳某云:高一下學期吧。
記者:當時是有什么機緣嗎?
陳某云:家里面就是跟父母都沒有什么共同話題的。然后就出去,我跟她們玩的時候才最開心的。
高一下學期,她的父母先后再婚,新媽媽的入住對于爸爸而言是新生活的開始,但對于一直跟隨爸爸兩人一起生活的陳某云而言,則是自己家里住進來一個陌生的女人。
陳某云:爸爸娶了后媽,好像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她身上,所以我更不想回去了。
記者:你覺得你被忽略了。
陳某云:對。因為爸爸之前,對我真的很好。各方面都寵著,媽媽就是有點嚴,但是她們兩個,我都覺得很好。但是后媽就不一樣,因為在爸爸面前,好像慫恿他,我這么做就是不對,你不該那樣寵著他。
記者:會當你面說是嗎?
陳某云:對。
記者:那最后是一種冷戰(zhàn)呢,還是會吵起來?
陳某云:有時候就忍著,盡量少跟她接觸這樣子,但是有時候時間久了,真的就好像是爸爸給他搶走了那種感覺,還是挺討厭他的。
記者:那這種情緒怎么辦呢?
陳某云:有時候會回媽媽那里,雖然媽媽也再婚了,但是媽媽沒有像爸爸那樣。
記者:你還愿意在媽媽那里多待幾天是嗎?
陳某云:對,但是爸爸就是不愿意,讓你一定要回來。我就很煩,每天打電話這樣催,我就挺受不了,沒辦法,我只能回去,回去了,我也待不住,然后我就想著出去玩。
因為就讀的是寄宿學校,晚上出來不方便,她開始學會了向班主任撒謊。
吳老師:因為參加了夜生活,最明顯的就是白天黑眼圈,第二身上的氣味變化。
記者:那是什么氣味?
吳老師:酒跟煙,因為我不抽煙喝酒,我對這味道特別敏感。
記者:有沒有正面問過她身上的味道怎么回事?
吳老師:我問過,她說家里人昨天在聚餐,后面她就小心了。
那正是陳某云最貪玩兒的一段時間,一直是學生干部的她,開始遲到早退,在課堂上打盹,學習成績也直線下滑。她每天交往的朋友也從同學變成了這群跟她一樣有家卻不愿回的同齡人,她們彼此貼心,互相藉慰,大家找到了久違的歸屬感。
記者:她們給你帶來什么?
陳某云:可能就是平時在一起玩的那些開心的事情,對我來說就已經(jīng)很重要,我已經(jīng)不想其他的東西了。
記者:失去了,會有很恐懼的感覺嗎?
陳某云:挺害怕失去這群朋友的,所以我就會盡量的要去跟她們打好關(guān)系。
林宣賢,溫州醫(yī)科大學心理健康教育中心的心理咨詢師,今年6月受檢察院的委托,在本案的審查起訴階段對本案中四名未成年人進行過心理問題評估,以及心理干預。
記者:我們在接觸她們的時候,也明顯感到在你面前是個很柔弱的孩子,但是在視頻當中你可以看到他有另外一面。
林宣賢:從心理學上講,封閉人群會營造一種場,像磁場一樣的,在那個氛圍里面,大家怎么樣,我好像就應該怎么樣。
記者:哪怕在這里有些行為內(nèi)心里面可能并不認同,但他也會跟著去做。
林宣賢:對,因為對于他這個群體的行為,被拋棄的感覺比做壞事的感覺更恐怖。我們?nèi)藢η楦猩系男枨笫呛艽蟮模绕涫切『⒆舆@種青少年發(fā)展過程中,他需要的是情感的東西。
記者:這種情感的歸屬,對于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來說到底有多重要,就哪怕是這個小團體?
林宣賢:不可分離。就是說孩子成長過程中,小時候如果他的依戀關(guān)系是很差的,沒有得到父母或者養(yǎng)育者足夠愛的話,他終生會再尋求這個東西,尋找依附。
在一行人對冰冰實施非法拘禁的過程中,“伐木累”群里的這幾名女孩中途又出去毆打了19歲女孩王某芬,理由是她曾跟婁某玉的男神私下有過互動。
記者:你為這個男神打了別人,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嗎?
婁佳鈺:是普遍朋友。
記者:那是你自認的男神,他跟別人有這個交流,那是他自己的事,所以說你因為這個事要去打別人,聽上去還是很霸道。
婁佳鈺:就是她們聊天的內(nèi)容就有點那個,挺不爽的,然后就過去找她了。
在婁某玉一行6人的脅迫下,剛剛挨過打的王某芬被要求毆打自己閨蜜小茵。
王某芬:她們說如果不打她的話,她們就會打我們。
記者:你們當時是真打嗎?
王某芬:是真打。把我手機砸爛了,我閨蜜的手機也被她砸爛了。從2點多到4點,快天亮了快有人要來了,她們說天亮了就不打了。
此后,王某芬便成為了“伐木累”群體中的一員。和這個群里其他女孩不同,王某芬是輟學后獨自從貴州老家來溫州打工的外來務(wù)工人員,剛來溫州時她在一家制鞋廠打工,但不到三個月,她的生活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
王某芬:由打人者變施暴者 生活全都亂了套
王某芬:剛開始來的時候,我覺得一天七八十塊錢也挺多的,挺高興的,那個時候很單純,根本不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但是玩了夜場之后,100塊錢我覺得是10塊錢一樣的。以前10塊錢要當1000塊錢用的。
記者:這個變化怎么會這么大呢?
王某芬:在那邊上班的話,她們穿的衣服都是挺土的,以前我覺得挺漂亮,但是到了市區(qū),慢慢慢慢就會看不上以前的那種衣服,全都扔掉,整個人全都變了。
雖然已經(jīng)獨自在外闖蕩了幾年,但王某芬畢竟只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從貴州小山村來到五光十色的大都市,她很快便開始體驗自己從未見識過的另一種人生,從此她和父母便斷了聯(lián)系。
王某芬:跟她們待在一起,每天有喝有玩的,就開始整個人亂套了,班也不上了,家里的人也少聯(lián)系了,電話也不怎么打了,就開始玩起夜場來了。人家睡覺我就在玩兒,人家玩兒我們睡覺,每天是這樣子。
記者:對那一段生活,你覺得開心嗎?
王某芬:當時是很貪玩,沒想那么多。
記者:你不上班,你的生活怎么辦的?
王某芬:上班的時候,也存了點錢,后來慢慢的一分錢都沒有了。每天還跟她們在一起,有錢用,還每天都是住酒店,又不用自己花錢,就好像是過一天算一天,沒什么煩惱的那種,完全是沒有顧慮那么多。
在這群朋友里,除了王某芬以外,其她女孩都是學生,除了家里給一部分零花錢以外,其中有幾個還有兼職。
蹇瞿連:就在外面玩,沒錢了微信發(fā)給我爸,然后我爸就給我錢。
陳某云:跟爸爸接觸之后好像,你要什么給你錢你自己去買,你想出去玩你去玩,你在跟我講隨便幾點回來就無所謂。
在這個群體里,因為家庭環(huán)境的特殊性,孩子往往能擁有更多的零花錢。
林宣賢:典型的新時代的留守兒童,不是沒錢的留守兒童,是有錢的父母在外面的留守兒童,或者叫父母健在的孤兒。很多家長都不知道,我到底該怎么去教我的孩子。所以大部分家長現(xiàn)在想到的是,我好好賺錢,長大了以后給你更多的錢,但事實上這一塊并不是孩子最主要,最需要的東西,所以很多家長是很愛他的孩子的,但他不知道怎么愛。所有的父母都需要學會知道怎么去懂自己的孩子,就像談戀愛一樣,不是說我給你買房買車,就能夠把你穩(wěn)住,而是當你開心的時候,我能感受到你的開心,當你難過的時候,我能夠感受到你的難過。
在酒店的房間里,16歲的女孩吳某因不承認自己和蹇某連的男友曾一起去過酒吧,為此被打。正是因為參與了這次拘禁打人,王某芬的角色由最初的受害人轉(zhuǎn)變成了施暴者,這中間不到四天時間。
記者:是真的自己在主動打她,還是被迫打?
王某芬:剛開始被迫打,打著打著想想氣了,我就有點想打她的想法。
記者:氣她什么呢?她也沒惹你。
對自己的火,被打了肯定也不舒服的。
幾乎群里的每個孩子都曾遭受過欺凌,時過境遷,當她們轉(zhuǎn)換角色,從被害者變成施暴者時,她們甚至更為兇狠。同樣在學校擔任班干部的陳某云,自從加入了這個群體不久后,在學校,她曾經(jīng)因為出手打人差點被開除。
陳某云:剛進高中的時候,我跟那個女孩關(guān)系還是可以的。我也想不通,有些同學還會過來問我,你怎么會動手打她。
記者:你會怎么回答呢?
陳某云:我就說,誰都變了,她也變了,我說現(xiàn)在我也變了。
記者:打完以后,你自己覺得意外嗎?
陳某云:我平時是一個挺膽小的人,但是那天,就不知道,突然就會動手這,不止我一個人,但是我是第一個打的。
這件事情在學校人盡皆知,陳某云的父親也收到了老師請家長的電話,但父親的態(tài)度卻讓老師略感意外,更讓孩子感到失望。
陳某云:我爸爸沒有再多問,就好像這件事情就算了。有時候我挺想的你要是罵我或者怎么樣,我可能下次就真的不敢再做這件事情了,但是他不會。
記者:你希望她們管你嚴一點?
陳某云:對。想想有時候還挺生氣的,我就會說反正你也不管我,我就開始玩好了。有時候我也真的想改掉,但是就好像說沒有給我多大的懲罰,沒有讓我意識到這件事情的錯誤,所以我還是會去犯。
2016年2月24日,吳某被打后的第二天,她在老師的陪同下前去報案,傷情鑒定結(jié)果為輕微傷,溫州市鹿城區(qū)公安分局以此作為切入點進行調(diào)查,這一團伙瘋狂的欺凌行為才得以遏制。
林宣賢:這些孩子某種程度上也是受害者,就是她成長過程中,沒有被呵護過,被關(guān)愛過,導致他沒有學習到健康的正常的模式是什么樣的。有時候這種愛的溫暖能夠長期提供的話,大部分的孩子都是能夠往好的方向走的。
蹇某連:我18歲進來的,六年半,2022年我出去就24、25了,出去以后我還能做什么,我進來以后學點技術(shù),出去以后不會再這樣了,好好孝敬我爸。
徐某靜:想到我奶奶現(xiàn)在都80多了,感覺就有點接受不了。
婁某鈺:時間過去那么久了,所以希望你們不要去找我媽好不好。讓她不要想太多,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我會為我的事情去自己承擔。
陳某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剛開始挺恨她們的,現(xiàn)在時間久了想開了,我也想我還小,我能借著這段時間成長,出去以后我一定比同齡人都要成熟,比她們都要堅強的。如果說這次沒有進來的話,以后錯的可能會更大。
王某芬:我現(xiàn)在是很怕以前的生活,我也不會去過那樣的生活。找份很簡單的工作,哪怕有個落腳的地方,我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過幾天我出去了,我該怎么辦,連一個打車的錢都沒有,就別說過什么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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